“嗯?”
“你醒了嗎?”
晏溫的反應慢半拍,“醒了。”
那就是沒醒。傅懷瑾失笑,垂眸看向懷中貼在胸前的少年,明明年紀要比自己大上一些,可眼下流露出的依賴和脆弱半分不作假。思及此,傅懷瑾的指腹順着前額流連在他的臉頰,沒忍住,捏了捏。
“哥哥。”
接着,轉瞬間,不等傅懷瑾反應,一個巴掌“啪”的落在臉側。
晏溫眼尾發紅,揉了揉發酸的手腕,說:“沒禮數。”
傅懷瑾見狀,手掌包住他細瘦的皓腕,置于唇前吹了吹,“可是打得疼了?”
誰知,就這一句話竟讓小太子撲簌簌落下淚來。他沖着傅懷瑾喚:“阿墨,你不怨我了嗎?”
一瞬間,傅懷瑾心神巨顫。
真真是天殺的傅懷瑾!
趙楚翊已經數不清在心裡痛罵過這位冀國王子幾萬回了,他看向四周堆積的珍貴藥材,又抽了抽眼角,望着榻上被打的不成人形的言寄歡。
“既然是合作,那為何救治的藥材全是本王出?!”趙楚翊在親眼瞧見冀國醫師把一棵珍貴人參熬進藥罐後,徹底破防。
“趙君稍安勿躁,”冀醫瞥了滿面漲紅的趙王一眼,安撫開口:“若是氣急攻心,因此再損失一棵珍貴藥材,得不償失?”
“......”趙楚翊咬牙:“那是本王的藥材。”
冀醫頓了頓,“其實七殿下也是送了些過來的。”
“在哪?”
話音剛落,殿門扣響。
“到了。”冀醫笑着回頭,繼續熬藥。
趙楚翊想不通事情到底是怎麼發展成現在這樣的,還有自己分明是一國之君,又為何在面對眼前這個侍衛時,萬般的不自在。這感覺就像,如蟻蟲噬骨。
念及此,趙楚翊擡眸直愣愣盯着旁邊正數藥材的邊岱。
有一說一,這人長得确實好看。比燕宮中盛開的白茶花簇都好看。
趙楚翊望向他嶙峋的背脊,撐起身上單薄的侍衛常服,恍若屋外頭還未得春風寵愛的枯枝。被遺忘在春天之外,留在凜冬。
“邊岱。”趙楚翊下意識喚他。
邊岱一怔,轉身:“王君。”
兩相對視,趙楚翊終于再次看見了這人小鹿一般明亮的眼睛,混着手中豆大的燭光,朝向自己燃燒。意料之中的,與那日的一樣。
這一刻,心頭那股被傅懷瑾氣出的怒火漸漸平息。像是連茫枯原上吹起的春風,綠意橫生。
趙楚翊抵唇輕咳幾聲,試圖掩蓋臉上湧起的情意,“你們七殿下呢,他怎麼沒親自來?”
邊岱低身,禮數周全:“回王君,殿下此刻在太子宮中。”
小鹿的眸子被細密的長睫遮蓋,這讓趙楚翊很煩躁。他搓了搓發燙指骨,故作生氣道:“醫師之前說過這言寄歡大抵會在今日蘇醒,他不來,若人清醒,難不成要讓本王來演獨角戲嗎。”
一句話。前半段還是假裝的恰到好處的惱怒,但轉後半段時,趙楚翊無意再次與擡眼望過來的邊岱對視。從而導緻的結果就是,趙楚翊這個當初在趙國能獨自持劍奪位、雄辯群臣的國君,眼下在邊岱面前,氣勢陡弱。
語似,撒嬌。
意識到這一點的趙楚翊猛地打了個冷顫。
他覺得自己瘋了。
瘋得還不清。
“啧。”趙楚翊狠狠碾着早已發紅的指骨,毫不收斂的迎接小侍衛投來的目光,喝道:“未得本王準許,不得直視本王!!”
邊岱應聲低頭。
本以為這樣,心中凝結的郁氣能消散幾分,但誰成想,越結越烈。趙楚翊抿唇,擡腳踹了踹身旁盛放着許多珍貴藥材的木箱,沉聲道:“擡頭——”
邊岱沒有異議,隻當是這趙君喜愛玩弄人的把戲,再次擡頭。
“你,方才想說什麼?”趙楚翊問。
邊岱回:“殿下命奴才禀告王君,今明兩日的質子宮殿,王君安心住下便是,直到言寄歡醒來。”說着,邊岱頓了頓,“至于您剛剛抱怨的‘獨角戲’,待言寄歡清醒,奴才......陪您演。”
趙楚翊蓦地一愣,張口想要拒絕。
邊岱再道:“這是七殿下的命令,請王君體恤。”
“......行。”也行。
晃一知道自己要與這小侍衛同住在一處,趙楚翊不乏覺得有些飄飄然,等到殿中礙事的冀國醫師提着藥箱告退時,趙楚翊還是呆站在一旁,久久沒能回神。
他就這樣盯着邊岱熟悉的在内室徘徊,一會打掃藥爐旁散落的灰塵,一會替自己更換整理軟塌上的被褥。
等等。
軟塌上的被褥?
趙楚翊擰眉:“本王不能睡那張榻嗎?”他擡手指向床簾後的睡榻。
“很抱歉,王君。”邊岱說:“殿下說過,他的床榻隻留給心上人。”
“......”好惡心的瘋子。
趙楚翊升起一陣膽寒,他忽然覺得要是自己今夜繼續宿在内室,怕是會被那瘋子同化。
想到這,趙楚翊盯着邊岱快要整好的軟塌,眼皮跳了跳,道:“罷了,今夜本王不睡這了。”
邊岱直身,眼露疑惑。
“這兒有偏殿嗎?”
“有的。”
聞言,趙楚翊長舒一口氣,他走上前:“今夜本王住在偏殿。”
雖然不理解,但邊岱仍舊乖巧應是。接着,他把榻上褥子熟練一卷,抱起就朝外走。可還沒踏出幾步就被趙楚翊擋在身前。
他問邊岱:“你抱得是我的褥子。”
邊岱點頭,不置可否。
趙楚翊:“你的褥子呢?”
“奴才今夜不睡覺。”
趙楚翊訝然:“你不和本王一起睡?”
邊岱看着他。二人距離隻有幾寸,就像那日在木櫃中。濕熱的呼吸相纏,邊岱抿唇,手指狠狠陷進被褥,“奴才惶恐。”
“你,”趙楚翊說:“今夜與本王共睡一間。”說完,伸手抱過邊岱懷裡的褥子,擡步踏出殿門。臨了,像是為了解釋方才過于遐想的話,趙楚翊又補上一句:“萬一有危險,你還能保護本王。”
“......奴才遵命。”他其實想說,自己守在殿外,一樣能夠護你平安。但直到邊岱把屬于他的褥子鋪在偏殿矮榻旁,這句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就着昏暗的月色,邊岱側身而睡。他能清楚的感知到身後榻上人清淺的呼吸。
和以前一樣。
那時的趙楚翊還是趙國的太子。
邊岱閉了閉眼,無聲喃喃:“太子殿下,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