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琢叫來家裡所有人，告誡了許多事宜，又令人裁了早就預備下的素布，趕制喪服。

本來開始還算安靜，忽然到了半夜，外面的街市上火光幢幢，竟然傳出兵械格鬥的聲響。京畿之地哪裡經受過這樣的恐慌，頓時人心惶惶，有些膽小的丫頭已經小聲哭了起來。

阿琢又加派了人手看緊了門戶，此刻宵禁不同往常，她功夫再高也是不敢貿然出去的，若是被禁衛一箭射死就太冤枉了。

喪鐘一直在敲，不疾不徐，悠遠綿長。阿琢陪着祖母，看阿融練字。祁穆回來的小厮說祁穆去了西城。上次她求裴峋放她出城走的就是西城宣化門，那裡最靠近守備營，京畿的兵力調遣都在那裡。不會真的要出什麼事吧？

正胡亂想着，忽然外面響起擂鼓般的敲門聲，有人在門外大聲叫門。

祖母摟緊了阿融，縱是久經風霜，遇到此刻也是有點慌亂。

外面的人叫門聲一聲聲撞在所有人的心上，不知來者何人，如果不善，頑抗不開隻怕會激怒對方，滿門上下也有幾百人，所有人的性命此刻都像懸在線上的螞蟻，被敲門聲一聲聲撼動。

阿琢沉了沉氣，父兄不在，阿融還小，隻有她了。現在隻能先穩住局面，盡量拖延，至少要保住祖母和阿融的性命。

她讓祖母帶了阿融暫時先避進暗室，讓所有府兵手持刀械站滿庭院，自己帶了停燈和向曉，打開正門迎了出去。

門外火光沖天，足足有上百火把把天空都照的透亮。整條街面全是士兵，他們手臂上綁着紅色的綁帶，全副武裝圍在祁府門外，

為首的一個年輕男子長發用金冠束起，紅衣黑甲，面容清峻，帶着凜冽的肅殺之氣騎在一匹紅纓駿馬上，整個人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冷。

可是這樣一個人，卻在看到阿琢出來的那一刻，仿佛整個人眉眼神色都瞬間變得柔和起來。他将手中長劍扔到一旁，幹淨利落翻身下馬，一步步走到阿琢面前。

章恪？！

阿琢心裡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手臂上纏着紅帶是章氏的傳統，這批人是章家軍！他們這麼多人是怎麼進城的？城破了嗎？

阿琢感覺自己握着劍的手都在發抖，她緊咬着下唇擡眸看他，滿眼都是戒備和敵意。

章恪看出她的懼意，開口道：“上次請你幫我取的字，你想好了嗎？”

阿琢搖搖頭，手裡的劍仍是握得緊緊的：“我一直以為侯爺足夠聰明，知道司馬協是在利用你。”

“我知道他在利用我，誰做皇帝我根本不在乎，”章恪的聲音涼薄到充滿了寒意：“我來這隻是想問你一句話，”他俊美的臉龐仿佛籠上一層冰霜，“你是心甘情願想要嫁給裴峋嗎？”

啊？

怎麼會問這個？

阿琢沒料到他會問這個，頓時有點不知所措。自從除夕夜宴之後，民間就流傳過好多版本，有說皇帝賜婚的，有說祁晏選定的，有說祈願先看上人家的，衆說紛纭。

阿琢不知道怎麼描述這個狀況，現在是訂婚了不假，但是也承諾了過一陣就退婚，說到“情願”，還是自己設計的人家，也談不上“不情願”。而且人家裴峋根本不喜歡自己，他還想把她嫁給太子呢，“是否心甘情願”這個話題，還是問裴峋比較合适。

看着阿琢沉默不語，章恪嘴角的微笑漸漸隐去。他本來是想來問問阿琢，她若是心甘情願，他現在轉身就走，可她若是不甘，今夜，他會為她殺了裴峋。

可是她此刻的沉默，卻讓他的心像是被揪住一般喘不過氣來。

他的目光追随着阿琢的眼眸，再次見到她的一瞬間，他突然想不顧一切地帶她走，離開這喧嚣的塵世，什麼皇帝什麼親族，統統都抛之腦後，不管不顧。

可是他不能，他不配，他看着自己的雙手，這雙手占滿了自己親人的鮮血，早在他決定複仇的那一刻，他就已經配不上她了。

阿琢沒有說話，但是他卻覺得自己已經了解了一切。他閉了閉眼，歎了一口氣，強迫自己起身走向街外。

阿琢看着他一步步遠去，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的背影蕭瑟又清冷，仿佛一株遺世的玉樹，每一步都在訴說着無可奈何。

他知道阿琢就在身後看着他，但他不敢回頭，今天月色不錯，他擡頭看天，月光沉靜地如同在巍州那天，那天他重獲新生，今天他又再一次死去，不屬于他的終不能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