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仙城的早市很熱鬧,清涼冷沁的空氣被吸入胸腔,整個人從頭到尾被涼個激靈,街邊擠擠挨挨的攤子上冒着氤氲的白煙,混雜着水蒸氣與谷物的香氣。
各種油炸小點唰的下鍋,随着滋啦啦聲,油脂的香味擴散開,熱騰騰的食物蓋上臊子,鹹辣味撲鼻而來。
林夜身上的衣服是昨天漆骨準備的,塵灰色的水紋鑲嵌天香絹紗裙,上面疊着雲绫錦青蓮紋大袖衣,配上傾國傾城的容貌,像是從九天下來的仙女,特地來嘗一口人間的煙火氣。
旁邊一身灰青蓮暗紋錦袍的漆骨,像極了她的護衛,
“呼呼。”她提溜着小瓷勺吹着馄饨,“好燙……但是好香。”
雖說已在這個世界停留了不少時間,但林夜此時才有了“活着”的感覺,不用吃飯休息修道雖然讓人向往,但真實的美食美景,花裡胡哨的裙子,才是體驗人生的最佳媒介。
昨晚将她直接吓暈的詭異場景,在今早醒來之後就變成了模糊的夢境,她心中雖然反複叮咛自己要記住一些信息,但腦中留下的畫面越來越模糊。
走出客棧,面對着人流如織的街道,人聲鼎沸的早市,燦爛繁華的人間讓她忘了黑夜的恐懼。
她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雖然這城裡好似有些奇怪的地方,但大體是個普通的小城,對吧?
就在少女這麼想的時候,她注意到城門附近的角落窩着一個乞丐,他穿着髒污的衣物,如鳥窩般亂七八糟的頭發蓋住頭臉,隔着那麼遠,不知道為何她卻能感受到他身上某種迫切的情緒。
城門打開,裡側站着的守衛,正是昨天林夜進城時候催促她的人。
但是,城門外空無一人。
那麼,他們到底在守着什麼呢?
乞丐忽然動了起來,他原本隻是緩慢地靠近,在發現沒人阻止之後,他便狂奔起來,向着城門外的地方沖過去,就像是在逃離什麼恐怖的深淵一般。
林夜左右看去,發現除了自己,沒有人注意到這個乞丐。
她抓住漆骨的衣袖,剛準備讓他看過去,卻驚駭的發現,當這個乞丐雙腳落在城門外的時候,他渾身化為灰燼,散落在地上,與塵土融為一體。
這個人,仿佛從未出現過。
“怎麼了?”漆骨轉過頭問,見少女滿臉驚愕凝固,好像看到什麼可怖的東西。
他擡頭看過去,發現城門口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是……是我的錯覺嗎?”林夜喃喃的說,“方才那裡有個人,他踏出了城門,然後化為塵土。”
漆骨帶她走到城門口附近,靠近城牆的地方,立着巨大的城榜,與其他用紙張貼上去的告示不同,城榜的木闆上,黑紅色的字迹入木三分的被人刻在上面。
禁止登高;
禁止出城;
禁止食人。
林夜看到後,毛骨悚然。
比起某個人強行指定的規則,這樣不可言說的禁令,更讓人害怕,就像方才那個乞丐一樣,不由分說直接化為塵埃,這座城到底是什麼恐怖的怪物?
它将自己吞入腹中,又是為了什麼呢?
她找不到頭緒,忽然有個全身穿白衣的人上前貼了張新告示,所有的人都圍了過來。
這個人很奇怪,他穿着全白的長袍,臉部帶着像是白紙做成的光滑面具,隻露出一雙眼睛和兩個呼吸的氣孔。
他貼上告示後,朝着天空發出一枚信号,而後守在城榜的旁邊,将告示的内容大聲的誦讀出來。
“辰時三刻,神子出巡。”他的聲音嘹亮,似能貫穿整個街道。
此聲令下,所有人都忙碌起來,街邊的小販将攤位收起來,讓出寬廣的石闆大路,各個店的老闆吩咐小二往外澆水,緊急的打掃着門店前的道路。
“神子出巡?”林夜讓到街邊,站在石階上看來看去,“神子是誰?”
漆骨倚在街邊:“等着看吧。”
林夜看着這位站沒站相的美男子,這種環胸歪着靠牆的姿勢看起來特别像街頭混混,可他做起來格外自如潇灑:“你好像不喜歡站着,總是要找地方歪着靠着。”
昨天見面的時候也是靠在欄杆上,昨晚上撐着門,今早又倚着牆。
見多了姿态端正的修真人士,這般不拘小節的浪蕩遊俠倒是稀奇。
漆骨不自覺的動動脖子:“年紀大了,一把老骨頭支棱着真的很累。”
端着張風華正茂的臉,說着什麼年紀大了。林夜真是懶得理他,十句話裡九句廢話,隻剩一句不知真假。
他們從客棧出來就是辰時,方才在早市吃飯溜達過了兩刻鐘,再等一刻鐘,那位神子就要出來了。
一刻鐘過後,仿佛是從天邊傳來陣陣輕靈悠遠的鐘聲,響了四十二下,林夜見到街道盡頭遠遠能看見個金頂的宮殿上方,似乎有煙花在白日綻放,像是一種訊号。
瞬間整個城的人都聚集到了這條街上,他們沉默但有序的站在街邊,自發自主的跪俯到地上。
林夜此時才發現,在這些俯跪的人之中,有一些巍然不動,站立的人格外顯眼,她忍不住看過去,發現這些人也在驚喜對望。
他們都認識?
等等,不跪下的人,是不是都是外來者……都是……落仙山裡面七門的那些修士?
林夜也有些驚喜,還以為隻有自己來這裡了呢,原來還有其他的人在!?
她看見有個人對着她正準備揮手,卻忽然臉部猛的扭曲,像是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那些與他一樣也站着的人,露出了相同的表情。
他們痛苦的蜷身,腿部從膝蓋以上猛然斷裂開,整個人向前撲倒,落入跪俯的人群中,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林夜的驚呼被捂在嘴裡,她的腿顫抖着,在想自己是不是應該提前趴下,這樣至少腿不會斷。
誰知漆骨站在原地不動,将她攬在身側,淡定的說:“不用怕,站着吧。”
少女擡頭看他,男人的側臉刀削斧鑿英俊飒踏,像是險峻的山崖,在日光之下,孤傲的,冷峻的,不屈的、巍然不動。
林夜站在原地,等了等,發現自己沒有像那些人一樣斷腿消失,而是在漆骨的護衛下,毫發無傷。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神子巡遊的隊伍到達了街的另一端,在這漫長的等待過程中,沒有人擡起頭,也沒有人有多餘的動作,所有人就像是被凝固了時間的泥塑一樣,跪俯在地上。
隊伍打頭的是四隊白衣戴面罩的侍從,與方才貼告示的人穿的一模一樣,從身形來看應該是高大壯碩的男子,難得的是,所有人都差不多高,站在一起格外的整齊有氣勢。
他們身後跟着稍微矮一些的侍從,也是站成四列,舉着高高的旗幡,天青色的底布上面繡着青黛色的文字,但是林夜完全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