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扯了扯漆骨的衣袖,小聲的問:“那些旗子上的圖案是什麼意思?”
高大的男人側過身子,将頭靠過去,腰彎的低低的,将整個肩膀傾倒下去,頗有些俯首帖耳的意思。
他們的臉此時靠的極近,說話的時候呼出的熱氣,在臉頰上掃過:“是一些古語,都是些稱贊神靈的話。”
都是些虛僞的廢話。
旗幡隊伍之後,有四個人騎着白色的高頭大馬,他們沒有白色面罩,身上的白衣則更加繁複華麗,上面繡着金銀線交錯的紋路,看起來就身份不一般。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四人都是林夜認識的人。
他們分别是昆吾門那個帶頭排擠亭瞳的男弟子:陳玉竹,還有長得像是富家少爺,随身帶着裝滿法器百寶袋的璇玑門弟子:徐易之。
他們身後另外兩個騎着馬的人,居然是冥王殿的符道人谷閑和司空士同,這兩人原本都長得如枯瘦的中年老道般,穿着黑色的袍子佝偻着身軀,現在換上白色的長袍,卻顯露出幾分仙風道骨來。
林夜注意到符道人的雙手是完整的,他的手應該被亭瞳砍斷了。
符道人摸着下巴的山羊胡,一雙豆眼四處巡視,注意到了突兀站在人群後的林夜與漆骨,他雙眼一眯,剛想有動作,身旁的司空士同卻按住了他,眼神向後示意,輕輕搖頭。
陳玉竹和徐易之也注意到了他們。
徐易之雙眼猛的發光,坐在馬鞍上的屁股都躁動不安起來,但他也勉強按捺住,強行讓自己看着前方。
但是陳玉竹的反應,就有些奇怪了。
他的視線落在少女的臉上的時候,忽然露出了格外欣喜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什麼寶物。
是一種讓人不舒服的,毒蛇般貪婪黏膩的眼神。
漆骨有些不耐的撇撇嘴角,站直了身子,将林夜擋在身後。
少女猝不及防被遮擋了視線,她推了推,男人高大的身軀就像是牆一樣擋在面前,于是她隻好扶住他的上臂,努力的墊腳,勉強能從他的肩側探出半個頭。
騎馬四人的身後,是一個十六人擡着的巨大轎攆,古樸油亮的黑色木頭讓轎攆顯得格外的重,擡轎的人都是彪形大漢,上身赤裸肌肉虬結。
轎攆的外面跪坐着四個侍女,穿着全白的長裙,頭戴面紗,貼着轎攆的四根柱子,恭敬的垂着頭。
而轎攆則是極盡奢華富麗,鎏金雕刻的镂空流雲上面落着栩栩如生的仙女,她們仿佛身在九天之上的宮殿,身上的仙裙猶如會動般,朝着轎攆層疊繁複的金頂而去。
轎攆四周無遮擋,隻有輕薄的仿佛是雲霧的紗幔,為裡面的人蒙上一層神秘感。
走動間有風吹來,将紗幔掀起一角,林夜墊腳看去,隻見無情無欲的神子,擡眼向她看來,漆黑幽深的瞳孔似是千言萬語,卻又像是無底深淵。
羽睫起落,整個人平靜如同水墨畫卷,隻有眉間一點紅痣,如雪中紅梅,為他添上一抹殊色。
神子居然是亭瞳!?
林夜與他在瞬間對視,與林夜的驚訝不同,亭瞳的雙眼像是忽然被點亮一般,萬千繁星落入其中,銀河星雲倒轉,命運齒輪咬合。
巡遊的隊伍抵達城門後,原地折返。
龐大的轎攆原地調頭,原本在前方的儀仗繞過轎攆,換到後方的位置。
陳玉竹騎着高頭大馬從跪俯的人群旁走過,高揚的馬蹄比下方的人頭還要高,有一種格外醒目的高昂的姿态。
林夜注意到此人的不同。
他雖是昆吾門的弟子,但在陸芷柔及其他弟子的面前,總是端着一副溫和有禮的模樣,但此時仿佛是褪去了僞裝,露出目中無人的傲然表情。
陳玉竹與少女對視,嘴角微微揚起,高高在上的擡着下巴,伸手指向她,還未等說什麼,轎攆裡忽然傳來一聲輕鈴。
他的動作僵住,轎攆外跪着的侍女立刻恭敬的聆聽吩咐,而後站起身來,高高在上的指向林夜。
“你,被神子選中,成為我們神子宮的賓客。”
漆骨臉上的笑意落下,神色有些嘲諷,但他側了側身子,将身後的林夜露了出來。
“我?”林夜指着自己的鼻子。
侍女點點頭,下方的侍從立刻為林夜送上一枚純白的玉佩,作為進入神子宮的信物。
被打斷的陳玉竹顯得格外尴尬,他欲言又止,最後放下擡起的手,與騎着白馬的三人一起,來到了轎攆的另一端。
十六人擡着巨大的轎攆朝着來時的方向,緩緩離去。
林夜手持玉佩,站在街道的盡頭,看這這隻純白肅穆的隊伍浩浩蕩蕩的遠去,裡面出現的熟人并沒有讓她有些安心,反而生出更多的疑問。
她打量着玉佩,而後看向漆骨。
兩人默默無言的對視,少女率先說:“我懂,這些也不能說。”
“倒也不是。”漆骨臉上重新出現笑容,他牽着少女去往旁邊的茶樓,此時茶樓的人正從逐個起身,回到店裡開始繼續做生意。
他們為漆骨與林夜上了一壺茶和幾盤點心。
“神子巡遊每七天一次,據說巡遊七次之後,神子就會被仙界召回,向仙君禀報落仙城這一年的虔誠供奉,然後仙界的仙人就會繼續庇護落仙城的子民。”漆骨擡手為林夜倒上了茶水。
這個茶裡面加了花蜜,絲毫不澀口。
“……四十九天之後就要去仙界?”林夜懷疑的看過去,這城裡都是沒有靈力的普通人,她感受不到絲毫靈氣,自己體内也沒有靈力,這樣的地方,居然能直通仙界?
“确切的說,是七天之後。”漆骨說,“今天是神子的第六次巡遊,等到七天後,将會在巡遊之後進行神降儀式。”
所謂的“神降”指的是以神子的身軀為媒介,邀請神仙降世,接受落仙城衆民的跪拜供奉,然後神仙帶着神子升天。
這麼說七天之後,亭瞳就要升仙?
這個處處透露着詭異的落仙城必定沒有那麼簡單,誰知道這個升仙是真是假。
“方才那些騎馬的人是什麼身份?”林夜換了個話題。
“那些人是神子宮的天官。”漆骨喝了口茶水,咂摸着甜味,露出淺笑,“就是城中選出的保護神子的人……也可以說是看守神子的人。”
看守這個詞,就有些微妙了。
林夜看向漆骨,他沒再多說什麼,似乎覺得說這些已經夠了,也可能他隻能說這些。
他們接下來隻是簡單的吃吃茶點,聊着一些不着邊際的話題,就結束了這個怪事連連的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