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鶴霖捂住右肩,下意識否認:“沒有。”
“騙鬼呢!”章麓拉開李鶴霖的手,反複摩挲着肩膀的位置,确認确實有血的黏膩感,然後開始解李鶴霖的衣帶。
“你幹嘛?”李鶴霖趕忙按住章麓的手,那柔軟的觸感與腹部緊實的肌肉隻隔着一層薄薄的布。
這就是夏衫輕薄的壞處了。
章麓一撕就爛。
“檢察一下。”章麓扒拉開李鶴霖,然後肆無忌憚的摩挲過全身,直把對方摸成了一隻紅臉猴子。
“好了,好了,你别摸!”李鶴霖往後閃躲,但草垛太軟了,又被章麓坐在了大腿上,除了蹬出一堆發黴的幹草,一寸都沒能移動。
章麓蹙着眉摸到了李鶴霖的後背,再次感受到了那股黏膩感,還有背上背着的狹長物件。
“你是背着一杆槍嗎?”章麓有些不确定。
李鶴霖猛然想起這件事,他接機翻過身将長槍取下拉遞給章麓:“這是你的槍,章啟給我的。”
章麓接過布包放在一邊,連看到沒看,她知道這東西長什麼樣,前世她幾乎不離身,但這一世,她好像沒怎麼摸過。
撕拉——
章麓将李鶴霖的裡衣撕開,并強迫李鶴霖趴好:“我等會兒還要見人,就用你的衣服。”
李鶴霖沒敢反駁。
借着微弱的光,章麓勉強看清立刻背上猙獰的傷口,如同蜈蚣一般,已經被縫合過,但有一小段崩開了,此刻正流着血。
“怎麼傷的?”章麓說不出來自己是什麼感覺,但她覺得自己的心髒有些難受。
“被刀砍的,放心沒傷到骨頭。”李鶴霖聲音悶悶的。
“受了多少傷?”章麓問,“别騙我,這方面你騙不了我。”
李鶴霖噎了噎,把謊話咽了回去,低聲道:“十七八處吧,沒細數。”
章麓冷笑,打結的時候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累得李鶴霖倒吸一口又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有什麼要緊的事非要你親自趕路回來?”章麓從他身上滑下來,快步往室内走,惱怒道,“你幹脆死在外面算了!”
“停!”章麓剛踩中一塊石闆,就被李鶴霖眼疾手快的拽了回來,一眨眼的功夫,章麓剛剛站立的地方就被無數把鋒利的劍交錯占據。
章麓沒想到這暗道居然還有如此兇狠的機關!先前失重時心跳失速的感覺又回來了,在李鶴霖點燃油燈的瞬間,那一把把泛着寒光的利劍撞入眼眸,她仿佛看見了雙菊站在那裡,被紮成了一隻扭曲的刺猬。
不行,不能再想了。章麓忍不住捂住自己的頭,密室稀薄的空氣令她窒息,狹窄的空間令她壓抑,鋒利的冷劍令她恐懼。
“阿兄……”當她失焦的雙眸穿過時間,穿過周身的一切,越過山川丘陵條條河流,回到古馬坑的時候,那道模糊的身影似乎在向她走來,朝他伸出了手……
“章麓!”李鶴霖一把握住章麓伸出的手,将她拉出夢魇。
章麓眼前思念許久的身影瞬間與李鶴霖高大的身形重疊,一切虛幻都在這一瞬間消散如煙。
她驚吓的想要抽離自己的手,卻發現不行。擡起頭便看見李鶴霖蹙緊眉頭,正仔細打量着她。
過了好一會兒,李鶴霖才問:“你的魇症有多久了?”
章麓一愣,低下頭抿了抿唇,一個用力将手從對方手中抽出,聲音帶着嘶啞:“就……回來之後就開始了,其實剛開始不嚴重的,但是自從在大相國寺住下來,就越來越嚴重了。”
李鶴霖蹙眉,借着微弱的光亮打量一番章麓,這才發現眼前的人比之前憔悴許多,不由疑惑:“你不是看不開的人,最近是不是有什麼擔憂的事?你這樣身體哪裡受得住?既然在寺廟裡,索性抛開煩惱好好靜修,靖國公與安國公的事隻是時間問題,要不了多久他們就都會死,你又何必……”
“關你什麼事!”章麓甩開李鶴霖,“不愛惜自己身體的病人沒資格指責别人!”
“章麓!”李鶴霖從身後抱住章麓,低聲在她耳畔道,“别發脾氣好嗎?我錯了,我不該不愛惜自己,但你不能學我不是?”
章麓扶着脹痛的額頭:“我也不知道我怎了,我身邊就晴放,吃穿用度不假他人之手,給我下藥的可能性幾乎沒有,她我還是信得過的。”
他試探的問道:“你的魇症是不是與北甯關有關?”
章麓的身體微微一顫,雙手緊握成券,輕微的點了點頭。
潮濕的空氣中帶着微微的酸澀,李鶴霖第一次意識到他好像真的不太會安慰人。
母後總說他沒什麼感情嗅覺,既抓不住重點又笨嘴拙舌。
剛回家的那段時間裡,姐姐因着身體不好,又不想居于後宮天天與雍貴妃程氏、良妃崔氏打機鋒,便在外面買了别院住着。
他常常會跑去找姐姐商讨戰情,在路上經常會遇見各種賣身葬父孤女、馬車損壞的貴女之類的。那時候,對于前者,他隻感歎京城也有這麼多苦命人;對于後者,他常常谏言父皇應督促鄧州的工匠司好好檢查監造的器物。
聽了他的話,姐姐告誡他那些孤女是想入他的府,以期一步登天,讓他不可胡作非為。而父皇笑說哪些貴女是想入他的後院,為母族鋪路,問他有沒有瞧得上的姑娘。
那時候他怎麼想的來着,好像是感覺到無趣吧。可每每有閑暇的時候,他都會忍不住去想,當年那個收下他送的小銀狼的姑娘,如今長成了何種模樣,有沒有走出兄長戰死的陰霾,有沒有成為一位馳騁沙場的英勇将領。
後來長大了些,母後想為他選妻,便常常辦一些宴會,總有姑娘在他面前明裡暗裡賣慘,裝作一副迎風便倒的孱弱模樣。可他總是冷眼瞧着,不答不應,任由對方演不下去後,自行離去。
他一直都不需要去安慰誰,也不會去安慰誰。
可如今瞧着章麓繃着一張小臉,眼中泛光卻忍着不落下淚來的模樣,他想出聲安慰,又覺得自己心裡想說的那些話,都有些不合适。
章麓不喜歡這種沉默,她不想要任何人的同情。在這個世界上,像同情與憐憫這種情緒,既無法改變困境,也無法給予幫助,是最最無用的東西。
她深吸一口氣,吹散這滿室的悲苦:“你這是什麼表情?我隻是最近有些擔心你導緻心神不甯罷了,你回來了我自然就好了。”
“可你……”
“我沒事!”章麓打斷李鶴霖的話,察覺到自己語氣有些重,她又補充道:“咱們還是先找東西吧。”
李鶴霖有些後知後覺的發現,章麓好像并不喜歡别人安慰她,便順着她結束了話題,然後從牆壁上拿起一個火把,在觸發機關的地方照了一圈,說:“我先觀察一下,你别亂動。”
牆壁上的油燈又被點起,在燈光的映照下,兩人終于看輕了屋子的全貌。
章麓不由的瞪大了雙眼,驚歎于這裡的精美絕倫,說:“這簡直就是一間……水運儀象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