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還沒說完,王臨之就被李鶴霖用手肘勒住的脖子,耳畔傳來對方咬牙切齒的聲音:“閉嘴!”
王臨之見好就收,拍了拍他的胳膊,待力道松掉後,摸着自己的脖子譴責道:“暴力!太暴力了!你這樣是沒有女孩子喜歡的!是會讓那些喜歡你的貴女望而卻步的!”
“無所謂,她們隻是喜歡我的權勢罷了。”李鶴霖不想再繼續這些話題,轉而問起另外一件事:“安國公府的那兩個馴獸師查清楚了嗎?”
提起正事,王臨之收斂了笑容:“查清楚了,兩個都是僞裝成了中原人的吐谷渾人。安國公知不知道内情很難說,畢竟他結交了不少西戎人,裡面不乏來自吐谷渾的。但這倆都不是什麼善茬,一個負責調教安國公府的庶女,一個負責調教庶子,庶女學的是如何像狗一樣聽話,而庶子學的是如何讓小娘子像狗一樣聽話。”
說到後面,王臨之都感到惡心:“那兩個馴獸師自己都養了不少聽話的外室,這些外室生下的孩子都被送去了揚州訓成瘦馬,再送去各個世族宅邸。因而這兩個人在世族豪紳的圈子裡極為有名氣,很多人都找他們去訓練買來的死奴或者庶子女。”
李鶴霖沉吟片刻,問道:“有辦法将他們抓出來嗎?”
“有點難,畢竟安國公夫人挺重視這兩人,除非讓他們‘意外消失’,但為了不打草驚蛇,最好隻抓一個,把鍋推到那些不服管搶劫别人的災民頭上去,就說是在挑人的時候被圍毆緻死。正好也讓你名正言順的治那些搶劫者的罪。”
李鶴霖思索了一番,道:“抓訓練姑娘的那個。”
“好。”
兩人說完話,又回到了不遠處的觀雪樓。
泰安帝正抿着清茶,看到他們回來,笑道:“方才出去的如此匆忙,可見了想見的人?”
“見到了,說了兩句話。”
“那便好。”泰安帝點頭,沒有再追問的意思,而是重新提起了方才沒有議論完的事情:“對于張丞相提出的《稅田丈測》,你們可有什麼想法?”
李鶴霖道:“回父皇,兒臣以為不妥。”
“說說看。”
李鶴霖的目光落在中書令張錦的身上,而後者依舊端坐在王相權下首位,端着茶飲了一口,絲毫不在意他的反對。
“前朝太康年間,曾對全國的土地進行過一次丈量和分類。但當時算出的稅田隻有七百四十二萬頃。可前朝開國時,測算出的稅田卻有三千二百七十七頃,前朝自太祖皇帝以來,一直沒有改變過對土地的分類,更沒有将稅田裁撤合并到其他類型的土地裡,那麼為何會少了五百多頃的稅田?因為土地兼并。”
張錦:“所以臣才會寫出這份《稅田丈測》,将稅田的測算方法和報送方式都進行了細化,并明确了獎懲制度,鼓勵百姓互相監督。”
李鶴霖:“可土地兼并是合法的,即便再怎麼丈量都不會多出一畝一分。”
“不是所有的土地都是合法兼并,大多數都還是因着前朝皇帝昏聩,地方中飽私囊導緻的違規兼并。”張錦道:“隻需派遣使者前往各州,親自監督稅田的測量,哪怕慢一點,至少保證所有稅田都清算準确,不合規的都返還給百姓,即便是官商勾結也不敢說什麼。”
李鶴霖嗤笑一聲,道:“張公是故意就重避輕,還是真的不知道土地兼并的由來?前朝定下的永業田制度,凡是為官者,按散品等級可分得相應的永業田,一品六十頃,二品三十五頃,三品二十五頃,就連八品、九品,甚至受蔭庇上來的子弟都可以每人分到兩頃。”
他的目光晦澀,語氣沉重:“就比如您,科舉之後直接被前朝皇帝點為監察禦史,職事官正八品,散品九品,拿了兩頃永業田。後來您升任殿中侍禦史又得兩頃,升禦史中丞得四頃,升吏部侍郎銀青光祿大夫再得十頃,升門下侍中又得十二頃,父皇登基後為表榮寵将你調任中書令,遵照前朝舊制又給了你十頃。”
單一個人這短短二十四年官途就得了三十八頃永業田,朝堂上的人都加起來又有多少?泰安帝的面色有些不太好看。
李鶴霖繼續道:“而您的兒子受到蔭庇得了從七品上的散品,不任任何職事官便可以空手得兩頃土地,那麼其他人呢?從前朝開國到崩塌,六百多年的時間,有多少官員得到了永業田,這些田地世代相傳又無需繳稅,以至國庫空虛。明明是天子土地就卻沒有一分屬于天子,明明律法嚴明這些條例卻偏偏無法替苦難的百姓做主,甚至是成為了造成百姓苦難的本身!”
他目光沉沉的看向張錦:“張公如此就輕避重,我真的懷疑您是不是舍不得這些到手的利益。”
張錦一拍桌子,怒道:“臣一心為國為民,哪裡會舍不得這些陛下恩賞?你倒是想将土地從官宦豪紳手裡讨回來,可他們會願意給嗎?吃飯要一口一口吃,路也要一步一步走。先将他們不合規的稅田摳出來,再一步一步完善律法将他們鑽了漏洞得到的稅田也摳出來,最後改良裁撤前朝的分封制度才是最穩妥的辦法!若都像你一樣,隻求一步到位,那些地方藩王、官吏早就造反了!”
李鶴霖卻覺得他的話更可笑:“貪官就是被你這種人養大了胃口!你以為底下的人都傻嗎?能有幾畝不合規的土地讓你去清算?”
他指着窗外的雪片:“你可知德州為何會變成如今的模樣?你問問這些逃難來的百姓手中還有沒有土地!你問問他們夏冬兩季要交多少糧稅!你看過河南道去年報上來的糧稅數量嗎?一個足有兩百頃良田的地方,一年的糧稅也不過五十萬旦[1]!十頃的皇莊按每畝六鬥收稅,都不止這五十萬旦糧食!你以為就憑你這新的丈量方法,真能解決百姓的疾苦?根本就是在本就困難的生活上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