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把倪潇儒迎進家裡,車把式把煙鍋從腰背間取下,麻利的塞入煙袋填煙絲,一邊跟在城裡人身後進了屋。小和尚家那條“小黑”,本來隻要是看見陌生人,都要狂吠好長時間,兩隻眼睛警惕的緊盯着,威懾你不要輕舉妄動。但是“小黑”的機會實在稀少,一年也就一二回光景,隻要“小黑”狂吠不止,那肯定是鄉裡來人了。狗真不虧是通人性的動物,見主家出門相迎,它也知道這是貴客臨門,非但不吠叫,反而還不停的甩尾巴,以示友好。
倪潇儒進得屋裡,人還未坐定便有人端上茶來。這茶還很特别,是用當地出産一種植物和果皮炒制的,清醇馥郁,香味久住。可倪潇儒那有這閑情逸緻來品嘗,隻是象征性的喝兩口就急着想問這事。他急切的看着小和尚,剛想張口問,對方卻朝他擺擺手。小和尚早猜到城裡人的來意,心想連人還未看準,哪能告訴這事。他朝城裡人努努嘴,意思是請他喝茶解乏,過後才道說:“不忙,這裡雖是鄉野之地,但也有待客的禮數,等喝了茶吃過點心再說不遲。”
這時小和尚老婆已将一碗點心端到了倪潇儒面前,一邊口裡說着話,一邊用手作着比劃,意思是讓他趁熱的吃。
倪潇儒忙起身道謝。他一看是四個糖氽蛋,不禁說道:“哦喲…這麼多啊…我那吃得下啊!”
屋裡的人都以為他客氣,因而都勸他趁熱的吃。其實他說的是真話,一路的颠簸不去說它,現在這事還沒個眉目,心下忐忑,因而一點饑餓感都沒。
車把式一邊填着煙鍋,一邊說:“我們這裡就連本村的人,每遇逢年過節走家串戶時,主家都要拿這點心招待,你是遠客那就更要如此了。”不過這車把式畢竟隔三差五的不是去集上便是去鎮上,就是縣城每月也得去上個幾回的,那見識自然要多些。他估摸着城裡人是真的吃不下,因而就接着說道:“若真的吃不下,那少吃一點也可以,不過不能一點不…”
倪潇儒接過話茬說:“好好,我吃。”他見這裡的人實在盛情,若一味婉拒反顯輕慢無禮。“入國問禁,入鄉随俗。”現在最好乖乖的領受這份盛情。他便要了隻小碗舀出一個來,幾乎是半吞半咽的把蛋吃了。他擱下碗筷,一邊連連道謝一邊想彎腰坐下,可是屁股還沒碰着凳子就“哎喲”一聲彈了起來,那條結實的長闆凳也被猛地撞翻在地,發出驚雷般的響聲。桌底下的“小黑”吓得“嗖”的一下蹿到了門外,驚魂未定往裡張望着,它搞不懂人類的想法,我明明是向你表示友好,而你卻這樣的來吓我!原來當倪潇儒擱下碗筷剛想彎腰坐下時,那“小黑”正好在他的褲腳處摩挲,所以才被吓得一彈而起。他顧不得去扶闆凳,顯得有點尴尬的說:“這…這…會不會咬…”
倪潇儒的樣子引來了滿堂笑聲,大家一邊擺手一邊說:“不會,不會。”
倪潇儒見小和尚的孫子筆端含在嘴裡,也在沖自己笑,因而便故意生氣的說:“你也看我笑話?”
小和尚的孫子頭一低笑着否認說:“沒有看你笑話,我們這裡的小孩子都不怕,你一個城裡的大人,怎麼也會怕一條小狗呢?”
“這可不是怕喲,是被吓的。”倪潇儒裝出一副很氣概的樣子狡辯說。
倪潇儒的話再次引來了滿堂笑聲。他扶好凳子便急着想言歸正傳,因而就對小和尚說:“老伯,我是醫生,如今遇到一個極難的病例,我不忍小女孩從此不能走路,也不忍她媽媽因此失望痛苦。”他把冬潔的情況詳細的說給他聽。然後又說懇請說:“我聽到這事,也不管它是真是假的,心裡隻記得那小女孩,因而就馬上尋了過來,還望老伯能給我一些幫助,救治那小女孩,跟我說說當時的情況,用的是什麼藥,如何用的?”
小和尚的兒子坐在一邊勉強充當翻譯。他孫子剛上三年級,此時正坐在門口寫作業,因為這裡光亮一些。但一邊寫作業一邊仍要不時的将爺爺說的話改用學校裡的口氣轉述給城裡人聽,一邊還常要好奇地看看這位城裡人。小和尚的老婆則去後面夥房裡料理晚飯的事。門外站着一堆人,有人不時的往裡探頭張望,甚至有人尋個話由進來轉一轉,抽一鍋煙再出去,還有人往他家裡送什麼菜呀之類的吃食。
倪潇儒平時不太抽煙,不過這次倒是多帶了幾盒的,心想到了陌生的地方,遞上一根煙好講話一些。他趕緊掏出來遞給他們,那一大袋吃食順手給了小和尚和車把式的孫子。他後悔沒再多帶一些來,文麗倒是給準備了不少,可是到了這裡就顯得太少了,不然還可以給一些别的孩子。
小和尚和兒子聽了如雲裡霧裡一般,隻曉得他父親曾當過和尚,他師父因為害死人而被槍斃了。因為他父親從不提那一段事,也不許兒子問。他所知道的事情還是小時候從别處聽來的。如今這位城裡人特地跑來咱這閉塞之地,他不知道父親能給這位城裡來的醫生什麼樣的幫助。
小和尚熟視着倪潇儒然後說:“确有這事,我師父還為此遭了難。”
倪潇儒說:“都怪那時的人魯莽無知,也不曉得問個清楚,哎…那你師父有沒有教過你醫技?”
小和尚搖搖頭說:“沒有沒有。因為剛打算教我,他就出了這事。”
倪潇儒又問:“那你師父有沒有留下藥方什麼的?”
小和尚沒有直接回答,他找了托詞說:“我不懂醫術,又認不了幾個字,留給我也沒用喲!”
倪潇儒又問:“那你知不知道用的是什麼藥,我聽說就出在這地方。”
小和尚仍沒有直接回答,他仍舊用托詞說:“如出在這裡,那我們這裡知道的人就多了,你也用不着獨獨地問我了。”
倪潇儒看看小和尚,猜不透他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不過他想,這樣貿然而來,又是來搜尋那樣大的秘密,即便人家知道那也不肯一下和盤托出的,因而便将自己如何聽說這事,如何學醫,以及自己的家世都毫無保留的告訴小和尚,然後再次懇請說:“老伯,你師父當年研究這方子不容易,後來還為此…你師父雖受了冤屈去了,但你師父研究出來的方法得有人繼承,得拿出來讓它解除病人的痛苦才是,這恐怕也是你師父的心願。因為這種病極罕見,沒有成功的醫案可援,能想到的辦法我都已試過,可是都沒有什麼效果呀!這也許是最後的辦法,但卻是最有希望的辦法。如果你吝啬不予,自然無可指摘,可是那小女孩的一生恐會給毀了,她的家庭也會因此而沉浸在不幸之中。老伯,我請求你把所知道的告訴我,因為那小女孩的病還急着等這藥呢!你放心,我絕不會拿你師父的醫技去換取什麼好處,也一定會謹依你師父的方法行事。”
小和尚一邊專注傾聽,一邊仔細觀察,見這城裡人面相清秀方正,眼神專注無濁,說話實在無虛,沒有絲毫的僞飾,更沒有一句妄語。小和尚估摸來人應是杏林中的後起之秀,又是念過大學堂的,看來這人一定合師父的心願,因而心下裡便有意交與他了。他手指指東面,然後才慢慢告訴他當年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