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青杳心情卻很好,剛想開口問他考試考得怎麼樣,眼前卻突然發黑,忙伸出手扶住門框,驟然想到自己上頓飯是什麼時候吃的已經記不得了。
羅戟見她手扶門框就要滑到地上,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伸臂将她打橫抱起來就往禅房裡走,她輕得就像一片雲。
青杳還沒來得及拒絕,整個人就被抱進屋放在了禅床席榻上,眼前的那片黑随即褪去,羅戟的面容五官輪廓又再度清晰起來。
“我去畫舫尋你不見,以為你又不告而别了。”
青杳在心中暗道一聲“糟糕”,走的時候忘記給他留個信了。
他的眼神帶着郁郁的擔憂:“畫舫也人去船空,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青杳幾乎想都不用想就說:“任教期限結束了。”
羅戟糯糯地點了點頭。
青杳立刻又拉拉雜雜地說自己去參加母親姚氏的婚禮,回來怎麼又熱傷風,好了以後又怎麼過得渾渾噩噩,說到最後青杳感到十分心虛,自己根本就是在找理由解釋為什麼沒聯系他。
他完全有理由不高興。
但羅戟聽到“熱傷風”那裡就迅速擡起頭來,問:“病了?”
說着也不等青杳回答,就伸手在青杳的額頭上探探,然後又扶着自己的額頭上對比了一下,覺得溫度似乎沒差,但又不放心,扶着青杳在席榻上坐好,自己俯下身子,将太陽穴貼在了青杳的太陽穴上。
他的兩隻手扶着青杳細弱的肩頭,溫熱鮮活的生命力通過掌心緩緩滲透到青杳的身體裡,兩人臉頰擦着臉頰,就這麼貼着,呼吸交纏,時間都會為這個時刻停止流動。
青杳嗅到他身上從外面帶進來的淡淡桂花香,原來秋天已經到了呀。
她的額頭涼涼的,羅戟覺得外面殘存的暑意都被消解了,有點依依不舍地松開她。
“我早就不燒了,”青杳努力證明自己的生機勃勃與活蹦亂跳,“你一來我全都好了!”
青杳拂去羅戟肩上落着的小小桂花,又問他考得如何,羅戟便把貢院中筆墨有問題的事講給她聽,又請教她為什麼楊國舅讓自己去記下那些在太學門口讨公道考生的姓名,是否真的要秋後算賬。
青杳擦着洗完臉順着下巴往下滴的水珠,又把團成球的被子疊成整齊模樣,寬慰羅戟說楊國舅如果要追究太學門口那些考生,就相當于将太學這塊陣地拱手相讓給對手,若果是這樣,當初他又何必攬這攤事?
隻是羅戟和青杳都對朝局不甚明了,不知楊國舅的對手是誰,為什麼非要搶占太學這塊陣地。羅戟最擔心自己的成績受到影響,這樣他迎娶青杳的計劃又得往後延了,隻是不知該怎麼跟青杳說出口。開口請她等自己,她當然不會拒絕,可是男人老讓女人等待算什麼本事,他想給青杳想要的一切,但考完試的那天就感到無比懊惱,明明自己身上擔負着兩個人能否名正言順走到一起的全部希望,羅戟不忍心讓青杳失望,可是自己的表現實在讓自己失望。
他不知該怎麼跟青杳說,他隻能請求她的原諒。
青杳換好衣裳,從屏風後面轉過來,對着鏡子梳頭發,挽了個簡單的發髻,随手在妝台上拿了一支木簪束好,看着鏡子裡的羅戟跟他講這事他不必着急,若是楊國舅什麼都不做倒是徹底沒希望了,自己雖然不知道楊國舅在布什麼局,但是他讓羅戟這兩天所做的一切應該就是在醞釀反擊,有的事得花點時間等待結果。
“可我若是真的考不中怎麼辦?”
青杳反問:“若是沒有筆墨這攤事,你有把握考中嗎?”
羅戟斬釘截鐵:“有!”
青杳笑了,眉眼和嘴角彎彎的樣子像一隻笑臉貓咪:“那還擔心什麼?”
羅戟心中無形的焦慮被青杳拆解成一個具體的症結:“我擔心明明我沒有錯,卻因為有人從中作梗,得不到我想要的結果。”
說者無心,羅戟的這句話倒是點明了青杳這幾日以來郁結在心中的塊壘。
聽者有意,青杳這麼多年以來一直在承受着有人從中作梗而帶來的後果。
深究起來,越細想就越沒法活了。
青杳決定把過往的一切都放下,什麼劉子淨夏怡,什麼亂七八糟的橫生枝節,全斷了、都抛開,遠離颠倒夢想,從此刻重新開始,隻真誠地回應自己當下内心真正的想法。
聽羅戟說今天已經是中秋節,青杳表示難以置信,蹦跳着去翻黃曆,來回來去翻了三五遍才意識到果然是八月十五了。
青杳今天就滿二十三歲了。
也該從十四歲那年的夏天走出來,走進秋天,走向往後的人生了。
二十三歲,還不算太晚。
羅戟兩手叉腰,一臉無奈,怎麼會真的有人過日子糊塗到連生辰都忘掉的?
羅戟把帶來的兩隻雞過水拔毛、開膛破肚,青杳刷鍋燒水,一隻母的炖成湯,擺幾朵香菇,熱騰騰,鮮得緊;幾隻雞蛋加銀杏果蒸成羹,出鍋後撒幾粒蔥花,滴香油醬油幾滴,滑嫩嫩;公雞被羅戟揮刀剁成塊,青杳燒油大火炒個半熟,加雞湯料酒各色香料加蓋小火慢炖;再把燒好湯的母雞撈出,雞肉已經軟爛,撕成細細的一條條,用陳醋和辣椒油和黃瓜絲一起拌拌做冷盤最開胃;放出的雞血蒸熟切方塊和嫩豆腐一起再加醬油、辣椒、蔥花,燒成一道鮮香滋補的雞血燒豆腐。
兩人四手配合默契無間,不過一個時辰就置辦好四菜一湯的全雞宴,青杳還盤算着晚上月亮升起來的時候煮個桂花酒釀蛋花圓子做甜點,明朝再包幾隻馄饨拿雞湯煮來吃。
青杳對着一桌子菜許下了生辰願望——希望新歲是心平氣和,食欲旺盛的一歲。
對食物欲望的回歸,标志着青杳繼續對生抱有希望,願意咬牙堅持一下了。
可惜今年的中秋卻看不到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