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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此時此夜難為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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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母親婚禮上回到靈都觀,青杳先害了一場熱傷風。

起初是一早起來就昏昏沉沉的,很快就發起熱來,在長安城秋老虎的季節裡,連呼吸都是滾熱的。與發熱伴随而來的還有渾身酸痛,青杳想起身去水缸裡打盆水來擦擦身體降溫,卻無力從床上爬起來,隻好又沮喪地躺回去。

睡又睡不着,醒也不清醒,榻上的涼席仿佛是被火烤過的鍋,把青杳這張餅烙得翻來覆去,不得安寝。

第一夜輾轉反側地折騰下來,天亮後青杳勉強起身去廚房煮點粥來吃,結果原樣吃下去,又原樣吐出來,頭暈得天旋地轉,爬回床榻上感覺連喘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青杳這時想到母親曾說過的,若是老了病了,身邊沒個人便會這樣死去。青杳想了想,自己沒有遺産可分,沒有遺言可留,也無遺作傳世,除了死前可能略微有些受罪,就這麼孤零零地死了也算清淨,隻當是白來世上走了一遭,什麼也沒留下,什麼也帶不走。她翻了個身,側卧着可以透過窗縫看見月光,月亮還缺着一塊,快到中秋了。

這就是結局嗎?青杳扪心自問,眼下的處境和自己想要的差距甚遠,究竟是哪裡不對,究竟哪一步行差踏錯?把青杳困在眼下的處境中的到底是什麼?青杳想向夏怡複仇,可是就算潑一盞熱茶到她的頭頂,就算能夠殺了她,于自己目前的處境會有什麼不同嗎?

如果當年在女學讀書的時候知道自己今天會走到這一步,青杳還會發奮努力嗎?

青杳在想會不會不上女學才是屬于自己的路?如果一輩子留在自己出生的裡坊,不去見那些所謂的大世面,也許心裡就能守住自己的一方枯井,安心當一隻井底之蛙,就不會肖想那些不屬于自己的生活和自由,就不會因眼下高不成低不就的處境進退維亟。

同期們結業後紛紛步入平靜的婚姻生活,生兒育女擁有平淡而真實的幸福,青杳不免也在想自己到底在追逐什麼呢?曾以為自己具備弄潮兒的天資,這些年下來也隻是被驚濤駭浪拍向沙灘罷了。

青杳的眼前泛出一個重影兒,身形樣貌看着是另一個自己,在問躺在床上的青杳有沒有後悔。

青杳想回答,怎奈胸口又湧起嘔意,腹中空空,什麼也吐不出,耗盡了精神後終昏睡過去。

再醒來後,青杳退了燒,身上的痛也減輕許多,自覺好了大半,竊喜此番非我死期。于是抛卻了睡前那些雜七雜八的迷思,起身給自己煮了一碗粳米粥,吃完後又将病中穿蓋的衣服被褥漿洗幹淨,晾好之後又起鍋燒水,從頭到腳洗個幹淨,又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溫水澡,爬出浴桶換上幹淨衣裳之後覺得自己脫胎換骨重生一般。

自從那日回來以後,青杳就再沒出過門,她既沒有什麼要出門做的事,也沒有出門的欲望,每日在禅房不是歪着趴着就是躺着,把妙盈書架上的字啊畫啊拿出來翻看,看得腰酸背疼、頭昏腦漲的時候就翻身睡一覺,很快就把日子過得日夜颠倒,不知今夕何夕。

這一日青杳天擦亮時才睡着,一早又被五百響的開市鼓吵醒,頓感頭痛欲裂,心煩意亂,胡亂将被子蒙在頭上熬過了開市鼓,昏昏沉沉又睡過去,醒來的時候天依舊灰蒙蒙的,悶熱得緊,叫人也覺不出餓意來,她翻身下床灌了一盞昨夜的冷茶,又爬回席榻順手抄過一本厚厚的道經來讀。

道經生澀,青杳讀得吃力,沒人講解,自己能領悟的内容有限,于是百無聊賴地拿手去翻後面的書頁,不想那道經後面的書頁被挖成了中空,裡面掉出一副手掌大小折子般的小畫冊來。青杳翻開小畫冊,被裡面大膽而又鮮活的内容給震驚了,想到出嫁前夜母親也給過自己一個類似的東西,青杳翻了翻覺得莫名其妙就給丢到一邊換了李長吉的詩來讀,眼下再看到這樣的東西,居然感到面紅耳赤起來,下意識地把小畫冊給塞進被子裡,仿佛怕誰看到似的。

妙盈有這種東西青杳是一點也不感到意外,而且她的東西總是好的,就連畫風都細膩動人,拂得青杳的一顆心酥酥癢癢,很是奇妙。

好奇,想再看一眼。

但又跟做賊似的,有點不敢下手。

青杳在腦子裡鬥争了一陣兒,好奇和勇氣戰勝了規訓和枷鎖。

我怕什麼?!我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嗎?

我不僅要看,我還要大大方方地看!

青杳把手伸到被子裡把小畫冊給抽出來,趴在席榻上一頁一頁,一副一副仔仔細細地看,一邊看一邊暗暗感歎:還能這樣?!居然還能這樣?!怎麼還能這樣?!

那種酥酥癢癢的奇妙感覺像一團輕飄飄的雲,在青杳身體裡沒有規律地飄來拂去,自在遊走。這團雲在大腦中悄悄地生出來,然後在胸口那裡突然鼓脹,開始沖鋒似得在五髒六腑中橫沖直撞,然後在肚臍那裡盤桓了幾圈,幽幽地飄向小腹,越堆越多,擠擠攘攘,郁結不去,叫青杳生出了泫然欲泣的感覺。

腦子裡空蕩蕩的,心裡空落落的,身體成了一幅空靈柩,叫她躺在床上一通輾轉反側。

青杳将醒未醒、似睡非睡的玫瑰色绮夢被一陣煞風景的敲門聲給吵醒了。

青杳不欲理會,把被子蒙在頭上,翻了個身決定裝死。

敲門的人锲而不舍,震得黃銅鎖撞在木門扉上咣咣铛铛得響。

青杳生氣了,門都落了鎖就是裡面沒人,誰這麼沒眼色死心眼地敲個不停?

青杳猜測可能是妙盈某位不死心的愛慕者,決定裝死到底。

“青杳,是我,你在裡面嗎?”

聽見是羅戟的聲音,青杳騰地一骨碌仰卧起坐起來,身手敏捷地跳下席榻就往門外沖,突然意識到自己頭也沒梳,臉也沒洗,被子團成個球在榻上擺着,春情小畫冊還展成長長一條散落在枕側。

不知為什麼青杳生出一種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的心情。

敲門聲還在繼續。

青杳當機立斷地迅速把小畫冊折好塞進枕頭下面。

被子……算了就這樣吧。

然後沖出房門,穿過院子,摸鑰匙打開柴扉木門上挂着的一把黃銅鎖。

青杳生怕他等不到自己開門就走了。

還好沒走。

“我看門從裡面鎖着,想着你應該在。”

羅戟的影子裹在青杳的身上,讓她一陣沒來由的歡欣。

木門拉開的時候,羅戟終于看到了她。

蓬松的烏發散開披在身後,像此刻天上散不去的烏雲;眼下泛着兩圈兒烏青,穿着淡色的寝衣,整個人風筝一樣,看着形容有些憔悴,仿佛一陣風就能被刮走似的,一雙腳鞋襪俱沒有穿,就這麼光着腳一路跑過來,看得叫人有些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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