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之下,林樾言笑晏晏中盡顯清雅風華,完全不同。
林清樾應聲跟上後,頗有好學地請教道。
“學正,我聽聞長衡書院因材施教,尋常書院不入流的體罰應不會在長衡書院出現吧?”
郝學正立志清正學風,自是認同。
“當然。”
林清樾噢了一聲,自言自語道。
“那大抵是我看錯了有位學錄說要罰跪學子山門了……”
聞言,郝學正皺了皺眉。
山長的齋房,濟善堂,位處山中高處,地方清幽娴靜,就是路不太好走。
繞了一會兒,郝北把人帶到後,腳步未有停留往山門而去。
仿若什麼也沒做的林清樾瞥了眼濟善堂的匾額,推門而入。
山長莊嚴正坐于案前,似是等了一會兒,他的面前攤開了一份舉薦信,正是她從梁映家中拿來的。
“怎麼隻有信?人呢?”
舉薦信本該是太子身份的憑證。
饒是林氏,對待真太子的身份也是慎之又慎,除了林清樾拿到過太子如今的畫像,其餘林氏之人能知道此事的,對太子的了解也隻有最初的消息——鼻間有痣、混迹在平民之中、毫無君德……
莊嚴作為林清樾的上峰,收到的指令,是讓他盡力為她此次行動提供便利。
但教授君德,也得因材施教。
可林清樾卻到現在也沒有把名字又或是本人透露半分。
眼看已經開學,莊嚴實在等不下去。
可底下的林清樾開口卻道。
“山長可知,被林氏秘密收斂在府衙的何亮屍身意外被焚一事?”
這事他知道,何亮的身份,背後之人他們尚來不及調查便沒了證據。
“所以,這就是你的理由?怕有心之人再行刺殺?”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若都處在暗處,反可得暫時平安。”
林清樾義正言辭地答,最後還怕對方起疑,補了一句。
“若是山長不放心我,也可換人。”
明擺着在給自己留後路,莊嚴卻說不了什麼。
上面定下磨刀石的人選隻她林清樾一人,他哪裡能換。
“罷了,其他可還要我做什麼?”
“不必。山長隻管一視同仁地教導便是。”
“好,若有要事可在子時三刻,敲門兩短一長尋我。對了,這是你這個月的玲珑心,收好。”
莊嚴拿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瓷瓶,交給林清樾。
林清樾盯着瓷瓶,“謝過山長。”
待林清樾身影走遠,莊嚴循規律轉了轉桌案上的筆架,一道暗門從他身後的書架顯現,有人站在陰影裡已聽了許久。
“敬之,你都聽見了吧?”莊嚴問。
“嗯,她還是老樣子,這幾年沒怎麼變。”
莊嚴還是不懂,“怎麼會選她呢?林氏暗部也不是沒有人選。”
暗處之人輕笑了一聲。
“别看她面上溫馴知禮,實實在在是個心狠之人。她曾有機會留在明部,當時有一戶高門長媳絕佳婚事。她卻不安分,偷了碗絕子藥,徹底絕了明部的心思。”
“絕子藥?她瘋了?”
“磨刀石麼,自然該選個心最狠的。”
……
“點兵點将……”
剛出門就徹底迷失在相同道路上的林清樾選擇了最傳統的方法抉擇下一步。
但這方法顯然并不太奏效。幸而青陽齋學錄路過,願把她帶回青陽齋所在學舍。
長衡書院學子所住的學舍亦是按入學試的名次而分,兩人一間。
不是所有舍房都是新修的,丁等玄英齋舍房用的是前身萬松書院的老學舍,幾乎貼着書院新牆,離學堂最遠,屋子自然也不如新修的舍房舒适。
這本輪不到青陽齋的林清樾苦惱,偏偏路上撞到一個從老舍房一路見鬼似的逃出來的高挑男子,背着一身大包小包的家當,叮叮當當的。
“關道甯?”林清樾認出來,這位在常悅客棧是她茶桌上的常客,每一餐都不曾落下。
“學錄?太好了,我正找您呢!”
一會兒不見,關道甯原本還稱得上清秀的面容上竟起了一片紅疹,腫得厲害,看上去尤為吓人。“我要換舍房,不換真的要死了。”
關道甯人雖高挑,可嘴碎歡脫。叽叽喳喳地,先說了自己天生敏症,又說了他那間舍房鬧鬼似的可怕後,拽着學錄的袖子一陣撒嬌讨好。
關道甯的臉确實不像作假,學錄也十分為難。
“規矩已定,學舍是按諸生考試名次所分,我不能私下壞了規矩……”
“啊……”關道甯肉眼可見臉色灰暗。
林清樾記得,關道甯的名次是……第七十九名。
還未等林清樾開口,關道甯更快一步想起林樾這個處處體貼的溫柔人物來。
“林兄,你看我這沒有公子命,卻有公子病,不是不想住,而是實在住不了。難道上蒼便要如此輕怠我,好不容易考上了書院,能給家中病重的老父洗衣的老母一個交代,竟要因如此原因讀不了書了……”
關道甯抓住林清樾的袖子,邊說,眼角竟真能擠出兩滴淚來。
林清樾心裡想笑,但面上還是端住,順着關道甯向學錄建議。
“我聽聞有些敏症若嚴重可能會要人性命,我倒是願意暫換一宿,待明日舍房收拾過,關兄的敏症有所緩解再換回來如何?”
學錄還是猶豫。可抵不住關道甯人精,捂着胸口氣喘得越發急,像要當場暈過去似的。
“…隻一夜。你們千萬不要與他人多提,一早就換回去,不然吃不了兜着走的就是我了……”幸是第一日,學子之間還沒那麼熟稔,臨時調換一下應該出不了問題。
“我帶他去青陽齋,玄英齋順着牆走便到,你可自行前去?”
林樾和關道甯兩人之中,學錄還是選擇把更容易生事的關道甯放在眼下,看了看天色,怕路上下雨,又把手裡的傘拿給林清樾。
“學錄放心。”林清樾笑着接下。
“多謝林兄,回頭定為你好好畫幾幅丹青。”
關道甯走出老遠,還能聽見他聲音。
走着走着,果然雨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來。
林清樾打着傘,遊山玩水一般,繞着牆,閑适獨行。
約莫是快到玄英齋,雖偏遠了些,但景色卻疏朗許多。道上還遇到一顆三人合抱的大槐樹,濃密綠意下,雨水打葉,和風聲徐徐,宛如最幽美恬靜的譜曲。
林清樾不自覺駐足。
隻是未得這份恬靜太久,她面前圍牆上,一個包袱突然被甩了上來。随後一雙手緊緊扒在院牆上,在雨水的沖刷下,一層血色從指尖滴落。下一刻,一人頂着亂蓬蓬的卷發和半面絡腮胡翻身騎在牆頭。
一陣風來,攪動着水汽,随着紙傘輕擡,一對視線撞了正着。
一雙如遠山秋水般的眉眼一寸寸顯露在傘沿之下。
梁映的眼毫無預兆地被林樾的模樣裝滿。
眼前少年束竹簪,着青衫,撐傘聽雨,幹淨明亮,潇灑自得。單站在那裡,便像是一幅畫,一副用山間林野靈氣孕育出來的,不帶一絲俗世的烏糟和渾濁的孤本。
梁映不禁瞧回自己,一路淋雨而來,帶着從賭坊打手中逃開的一身傷,和滾進過泥潭的髒衣,他就算坐在牆頭,居以高處去看他。
隻覺得兩人合該是,雲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