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不懂什麼是非因果,有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大家都覺得他奇怪,因為他和大家不一樣,用左手寫字、吃飯、拿東西、舉手,是整齊劃一的隊伍中突兀的異類。
“你走開。”帶起新生們在外面玩的是一個二年級男生,他推了仁王一把,“我們不跟怪物一起玩。”
仁王不會糾纏,他低頭,自己白淨的鞋被黃泥粘上薄薄的污垢,這片草坪是大家的樂園,綠草早就被四處奔跑打鬧的學生們踩成泥土的一部分了。他在男生耐心見底前倉皇逃開,躲在角落裡偷偷旁觀。
“開始喽!我是火系铠甲勇士,合體,嚯嚯嚯!”
“我是土系…等一下,是不是還沒選怪獸啊。”
“那個随便找塊石頭或者大樹…我們先去挑武器吧。”
“哦哦!這是我的超級大劍。”
“等一下,你們都挑走了,我隻有這麼短的……”
“那你爬樹上自己折一根。”
……
這樣的旁觀持續了大概三個月年,他總是壓低存在感,躲在一個地方偷看大家無憂無慮地玩鬧,慢慢覺得那很無趣,還幼稚,于是不再去看了。
有時候在深夜,他也會盯着右手寫出的不成型的字迹,眼前模糊着摁斷了鉛筆尖。他需要時刻注意地去使用右手,強逼自己反直覺地行動讓他倍感折磨,有時甚至想發狂。
到三年級的冬天,他能用右手寫出漂亮的漢文,遞東西、舉手,甚至投擲棒球。可能大家都比較健忘,他順其自然地融入了集體。但是,他已經不想跟着玩了,他已經習慣悄悄站在一邊,用看上去漫不經心的旁觀視角去看那些人、那些事,隻覺得可笑又諷刺。
隻有起夜時迷迷糊糊地開燈,仁王才在摸索不到的方向驚覺,他仍是個左撇子。
小巧的布狐狸展開雙手,“你真的要走了嗎?什麼時候能再來看我?”
另一邊相對的是栗發布人偶,晃動着身子接近狐狸,右手碰碰他的頭,“對不起,要到下一個夏天了吧。我要回去上學啦。”
“在哪裡?我想去看你。”
“不行哦,是個大城市,到處都是堅硬的石頭,還有人會抓你的。”
“嗯……好吧好吧。”
仁王吧唧嘴,脫下布套回應叩響的門,“媽媽,怎麼了?”
“你在屋裡和人說話嗎,雅治?”
仁王起身開門,“沒有哦。”
母親往裡面探了探,沒發現什麼,把手裡的一盤果切給大兒子,“練口語很累吧?吃點水果解渴。”
回屋的仁王放下盤子,掃向桌邊散落的布料和牆角改進了好多次的布娃娃。
對,他就是個怪物。寂寞地在森林裡遊蕩徘徊,用惡作劇回應那些誤入他領地的人類,直到遇見…螢?還是夏目?
他的本性好似被“妖性”掩蓋,在許多人眼裡遠離紛争而玩世不恭,有時候他就站在人群的一旁,你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沒有人會知道的吧,仁王的本性是認真、踏實。認真地上課,認真地練習網球。從來沒被夥伴叫出去玩過的仁王一度因為不得不在大太陽底下練網球而苦惱,好像妖怪裸露在陽光裡就會褪去一層皮。
可是他好無奈,網球部放假的時候丸井每次都會拉着傑克準時準點敲他家的門,帶他去鐵絲網都被曬得滾燙的街頭球場。
真是太無奈了。
從遇見幸村到與丸井同班,再到網球部與柳生接觸的契機,被“塵封已久”的左手,有了部分的自由。
幸村是個敏感的人,仁王對他的心情複雜,作為網球初學者和部員有許多的崇拜,作為朋友有喜歡欣賞,同時也有點怕自己竭力隐藏的内心被看穿——他會不安。
去年秋天的時候幸村有約他出來練球,順便吃飯。
“我看仁王君平時學校裡都用的右手吧。”幸村的眼裡有探究。
仁王避開幸村的目光,點點頭,這明明是幸村确定的事情。
“一直有點好奇,我能知道原因嗎?”
幸村問詢的語氣讓仁王的抵觸松弛,像是自嘲一般,說:“因為見不得光。”
幸村的手撐住下巴,像在思考。
“仁王君的意思,是想證明自己嗎?”幸村指了指他的左手。
被指到的地方仿佛被灼燒般顫抖了一瞬。仁王沉默地後靠,雙手掩藏到桌下。
幸村輕笑,“仁王君知道納達爾嗎?”
“知道。”網球巨星。
“他慣用左手比賽。”幸村說,“但他不是左利手。”
嘴裡不知怎的感到幹澀,仁王聽到溫和的聲音一直灌入耳中,“是因為左利手打球有優勢,他才練的。”
“想單打嗎?”幸村的語氣不那麼鄭重,好像隻是随口一提。
單打。
他是渴望的嗎?原來他還是……
在意的啊。
多麼有趣。他因為左撇子異于旁人被排擠孤立,又因為左撇子的人少,少到在網球俱樂部裡遇到十個對手也不會出現一個左撇子,而讓這個特質成為打網球的優勢。失因它,得也因它。
比賽到了[4-3]平。
“嘗試拿關鍵分吧。”島田指導,“換節奏。”
島田本以為部裡有兩個左利手隊友,不二應該很熟悉才是。沒想到他應對得還挺吃力。這必須趁機奠定勝局。
他不知青學内部的三個單打有點“王不見王”的意思。不二一直回避手冢,和越前也比的少,兩人對上時也不大較真。
這一局,仁王用了另一個技巧。他接發上網,卡在右側,不二便直線截擊。這個右利手必須轉體半周才能去接的刁鑽球,正中仁王下懷。
“卡在這個位置。”島田在戰術闆上畫圈,又随手畫幾條線,“看看,一個正常有頭腦的選手都會選你左側的空擋。他們平時的對手都是右撇子,早就習慣經驗帶來的思維定式了,比賽中那種大腦發熱的情況,你讓他違背思維慣性,反直覺地做出判斷,比登天還難。”
島田放下筆,指着仁王,“這就是我說的,你的武器。我最欣賞幸村的地方就是他奪關鍵分的才能,到這兒,也得栽你的手裡。”
沸騰的歡呼聲中,伴随着主裁的宣判,“一局終,立海大仁王[5-3]。”
“我就說他明明截擊蠻強的,這場為什麼沒看見。”菊丸跳了起來,“在這裡等着!”
不二的眼裡浮現一絲慌亂。
仁王定定地望着對面沉寂的身影,仿佛聽到鎖漸漸松動的聲響。
快了。
[15:0]不二吊球出界。
[30:0]仁王發球ACE。
[40:0]仁王截擊制勝。
[40:15]仁王受迫下網。
最後一個正手斜線短擊。仁王的心似乎跳快了一拍。他仿佛聽見久遠的孩童們的歡笑慢慢消弭,幼小的時候很渴望卻不曾得到的東西。
他早就不在意那些無聊的家夥了,一個人挺好的…其實他啊,報複不回去,隻能不成器地怨恨“自己”。
仁王擡頭迎着頂棚間隙的太陽,把球拍換到右手,左手高舉張開,手指的間隙,刺眼的光芒綻在眼前。今天的陽光實在是…太亮了,所以才會不停地流淚。
嗯……
我們和解吧。未來的每一天,請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