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紛揚揚地飄落,大部分時間都沉浸在黑夜中的古樸城堡顯得甯靜又祥和,仿佛時間在這裡都被凍結了。
然而在靜谧的表象下,是越來越浮動的人心,特别是在學校與外界的聯通中斷,一連多日都陷入杳無音訊的孤立處境後。
雖然利沃維奇安撫稱壁爐線路很快就會被修複,通訊也會恢複,但也沒法按捺住不斷蔓延開來的不安。
教師和裁判團的巫師們偶爾在走廊或者禮堂碰見了仍會如往常般寒暄淺笑,但聊天變得越來越簡短且有所保留,大部分時候都是在佯裝抱怨惡劣的天氣。
這年頭的巫師們經曆過幾次戰役和變動都多少有些敏銳的嗅覺,已經隐隐覺察到了裹藏在平靜之下的暗流。
撇去心思各異的成年巫師,學生們的興緻倒是都很高昂。
雖然因為交通問題,所有年級的學生都要被迫留下來過聖誕節。但出于對即将來臨的聖誕舞會的熱情,沒有人表現出過多的抱怨。
聖誕當天,作為舞會場所,德姆斯特朗往日裡洞穴般樸素幽深的禮堂被裝點一新,雖然光線仍舊昏暗,但不難看出其中的變化。
大理石柱子被擦拭得不染一塵,托舉着鑲嵌幾何木塊花紋的天花闆,下面懸空垂挂着一盞盞精緻的冰雕水晶燈閃耀着暗暗的巫光。
再下面是挪掉了往日師生用餐長桌的空曠場地,棕紅色的木質地闆拼成一格一格交錯的矩形圖紋,在燭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亮。
禮堂四周沿牆擺着長長的自助餐桌和供人休息的深紅絨布長椅。後方光滑的石頭牆壁上,每隔一段紅色天鵝絨窗簾,就挂着一幅描繪巫師曆史上諸多光輝場景的厚重挂毯。
為了不讓其他人起疑心,舞會開始後,我先在禮堂裡大搖大擺地溜達了一圈,特别是在幾個重點懷疑對象面前刷了刷存在感,然後借着去拿酒飲,躲到餐桌的一側,趁沒人注意的時候側身繞過舞場,悄悄溜出了門,來到門廳裡。
前門緊閉着,把守着兩個肅立的巫師。我不動神色地朝一側蜿蜒的走廊走去,做出疲倦不堪回房間休息的模樣。
但沒走幾步,左手邊第一扇簡樸的木門後面就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對話很輕,我幾乎貼在門邊才聽清内容。
“……下一個項目……棄賽……”是西奧多·莎菲克。
“……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大驚小怪,外祖父,如果能勝出……”我的腦海裡立即浮現出一個栗色頭發的男孩,奧德·艾伯特。
布斯巴頓的勇士竟然是西奧多的外孫?
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但想起那張五官有些熟悉的稚氣未脫的面孔,還有萬事不參與的西奧多眼巴巴地跑到這深山裡來,又覺得一切都變得合情合理了起來。
但震驚的餘韻仍然在胸腔裡徘徊了一陣,畢竟沒想到明明都是差不多的年紀,前未婚夫的孫輩都已經可以打比賽了。
然而轉念一想,這個年紀有孫輩本來就是稀松尋常的事,我扶額腹诽,别老是一天天地把别人代入自己了。
裡面的對話還在繼續。
“你不明白,奧德,這一次,這一次與以往都不一樣……我答應過你的外祖母要照顧好你……”西奧多的聲音顯得沙啞而憂慮。
“有那麼多的老師在賽場裡,還有裁判們,魔法部的人,”奧德·艾伯特似乎聽過無數遍這樣子的念叨了,聲音有些不耐煩,“外祖父,我很安全,所有勇士都很安全!”
裡面的對話陷入了一陣沉默,接着西奧多很慢很輕地說,“他們到時候可能都自身難保了,哪裡能顧得上你們?”
“什麼?”奧德·艾伯特幾乎跟我一樣震驚,不同的是,我驚訝的是西奧多有所保留的言辭間似乎知之甚深,男孩則是吃驚于将會失控的事态,“黑魔王絕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那也得他能回得來,”西奧多冷漠地說。
對話又陷入了沉默。
我的心裡随之掀起了一陣駭浪,為什麼西奧多的話聽起來像是在暗示黑魔王沒辦法再回來了?他究竟知道些什麼,更甚者,他是不是也加入了對方的陣營?
“……如果真的是,要是能在這種情況下奪得比賽冠軍的話,豈不是更能得到黑魔王的青睐?家族就能……”
“奧德,要知道人活着才能有家族,”西奧多說,“這場比賽……不管誰會更勝一籌,黑魔王也好,那個人也好,他們隻關心自己的勝利,不會在乎有多少人被牽連甚至死去。而我,我隻想保證你的安全,保證我的家人的安全。”西奧多的聲音有些幹啞哽咽。
“外祖父,我明白的,我會按照您說的去做,”奧德·艾伯特急切地安慰,頓了頓又問道,“……那麼,那位亞克斯利小姐呢?要提醒她嗎……不是……隻是,她不是您的朋友嗎?”
被意外點名,我從胡思亂想中掙脫出來,心髒不自禁地提起來了一點。
但這次裡面的沉默時間更久了,當我以為西奧多不再打算繼續對話時,聽見他有些幹澀沙啞的聲音響起。
“卡萊爾她……她跟我們不一樣。黑魔王與她關系非同一般,自然會替她安排好一切。”
“但如果黑魔王……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什麼意外呢?她是不是也會……”
“告知她會牽涉過多……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真到了那一步……”西奧多深吸了口氣,像是在說服自己似的,“換個處境,黑魔王也不見得會顧及我們的生死。大難當頭,奧德,我們都隻顧得上自己的家人。至于卡萊爾……她既然選擇跟黑魔王在一起,就該明白會有這天……”
提起的心髒沉沉地墜了下去。
我沒有再聽下去,安靜地離開了木門,按照原本的計劃,沿着蜿蜒的走廊疾步向深處走去。
西奧多說的沒有錯,力有不逮的時候,人都會本能地選擇保護自己和家人。
但心仍舊因為被朋友背叛,不可避免地陷入了難過的情緒裡,随之的,還有被揭開的一些我不願意去想的事實。
在我選擇跟Volde在一起之後,随着立場的改變,曾經的朋友還都會是朋友嗎?
想起貝拉特裡克斯的嘲笑,我并沒有高高在上,卻過于自然而忽視了一個核心的問題:當下相對平靜的局面,全是建立在Volde能壓制所有人的基礎上的。
在這層表象之下,是立場不同,利益碰撞,心思各異的激流。
一旦他落入了下風……一旦他不在了……
我渾身顫抖起來,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休息室,走到了打開的窗邊。
寒風吹開臉上的碎發,整個身體似乎都冷硬了起來。我使用了一道保暖的咒語,可是卻沒有什麼作用,後知後覺地察覺到,這種發抖不僅來自生理,也來自心理。
他怎麼樣了?他會有事嗎?雖然很清楚以Volde的實力,陰謀詭計也不足以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危及到根本,但我仍然很不安,萬一呢?
心就好像不是自己的那樣,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控制不住地去挂念,去擔憂。
但直到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比起其他,自己真正所求的隻有一人的安全無憂。
隻要他安好,其他的我可以全不在乎,什麼改革,什麼平等,什麼巫師界的安甯,我都不在乎……隻要他能回來就好!
可是這一切目前也隻能寄托于默默的祈禱中。
我迎着風閉上眼睛,就那麼片刻,讓自己漂浮在幻想中,假裝一切還是原來的模樣,一切都不會改變。他很快就會回到房間,像平常那樣抱着自己,說些惱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