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綠光過後的一切,似乎都進行得非常緩慢,仿佛時間延伸了似的。
一股力量把他撞得向後倒退數步,兩人的胸口緊緊相貼,卡萊爾的下颌猛烈地擦過脖子裸露的皮膚,瘦削的肩膀戳着他的手臂。
他用單手就可以輕易地環住她的身子,攬住她,抱緊她,側臉在撞擊的慣性中,埋在柔軟細膩的發間。
一刹那,迎面撲來的殺戮咒陰冷的氣息似乎被玫瑰與露水的味道沖淡了。
時間在此刻慢得可怕,仿佛令人窒息的繩子。
有幾秒,裡德爾就像中了禁锢咒那樣無法動彈,他幾乎無法呼吸,抱着卡萊爾的手臂緊繃着,姿勢變得僵硬。
他想起在那個漆黑的雨夜,他們也這樣相擁熱吻,貼緊的胸膛能描摹出對面肋骨的形狀,也是以這個姿勢,在一個美麗的雪夜親熱,舌尖仿佛還留着她唇上的酒液熱辣辣的味感,順着喉嚨下滑,讓奔騰的血液幾乎要沸騰一般的滾燙。
這些經曆短暫得幾乎隻是他漫長歲月裡的了了幾幀,卻是一生都難以忘懷的時刻。甚至,裡德爾曾感覺自己觸碰到了幸福的邊緣,像徒步跋涉了一整個冰冷潮濕的夜晚,晨曦的光終于灑在了指尖。
而現在,他以同樣的姿勢抱着她正在死去的身體,溫度跟生命一樣在綠光中迅速蒸發,總是充溢熱情的心跳變得緩慢。
她的腦袋無力地滑下他的肩膀,松弛地倚在臂彎裡。他托着她的腰,順從着懷裡變得綿軟的身軀,慢慢滑坐在冰冷堅硬的泥地上。
在茶館第一次見她帶着狡黠的燦爛微笑,到雨夜中可恨又可愛的拙劣演技,他長久以來的孤獨不斷鼓動着自己帶上她,但心底深知這樣的女孩不适合跟着經曆未知的坎坷曲折。
又或是當愛意充塞了大腦,他也跟千千萬萬愚蠢的普通男人一樣大男子主義作祟,滿心覺得心上人像是玻璃做的藝術品,隻想保護在絕對安全的地方。
有些人即使不在身邊,但隻要知道她的存在,知道她在那兒,在某一處,便足矣慰藉孤獨空蕩的心洞。
他一次次地離開她,但心裡想到的都是最終的重逢。所有暫時的再見,都是為了下一次的再見。
而現在,他卻要與她面臨另一種離别,死亡帶來的離别,永久的離别。
他的心裡仿佛出現了一個漆黑的窟窿,一個不願意去想,難以承受的空洞,吸收了周身所有的熱度、情感與思緒。大腦裡是一片空蕩蕩的蒼白,呼吸聲在幹渴的喉嚨裡掙紮地響着,他還能聽見自己心髒的跳動,平緩有力,卻像是墊着玻璃渣子,每一次落下躍起都伴随着劇痛的戰栗。
太陽正在冉冉升起,拂曉的柔光越來越強,天空呈現出一片清晨的亮白。耀眼的光從枝葉的縫隙間穿過,像被岩石分流的河水,從裡德爾背後的兩側照在卡萊爾的側臉上。
她的臉沒有呈現出中了死咒之後的人的青灰,然而白皙的皮膚卻在亮光中逐漸變得透明,他甚至可以看見閃着光的塵埃飄舞在暖灰色的黑發間。
清晨半透明的光線從卡萊爾的臉上穿了過去,像投在透明的玻璃器皿上一樣。她好像一下子從人類轉變成了一個幽靈,但透明度在随着時間流走而變得越來越淺。
“湯姆,你過得開心嗎?在得到你追求的一切後……”卡萊爾枕着他的臂膀輕聲問,“我從來沒有明白過魔法、權勢或是永生有哪裡是值得放棄一切去追求的,但若是它們能讓你感到片刻快樂,那便是有意義的。我希望你能開心,真正的開心,即使你總是因為這離開我……”她眨了眨眼睛,黑色的瞳孔因為變得透明顯現出閃亮的琥珀色。
他想回答她,沒有,從來沒有,心裡的空洞仿佛無底的溝壑,永遠也無法填滿。他施展過連鄧布利多做夢都從未想過的魔法,他幾乎戰勝了死亡,在永生的路上走得比任何人都遠,但可怕的空虛一直缭繞在心間。在鄧布利多那張可恨的平靜漠然的臉上,在他的惋惜、不屑與輕蔑中,他連最後一絲成就感都被挫敗,如雲煙般消散了。
他變得總是憤怒,想要燎盡一切的強烈怒火在那個可怕的虛空中燃燒,然而自己卻連憤怒真正的源起都弄不明白。
幹澀的喉嚨動了動,他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但感覺着臂彎間越來越輕的重量,隻聲音嘶啞地低語道,“我會治好你的,卡萊爾,你永遠不會離開我……”
“我永遠不會離開你,”她笑了笑,幾乎透明的臉頰在藍色的空氣中像水晶一樣顯得虛弱易碎,“你忘了嗎,我跟你發過誓的,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你。”
“你發過誓……”他喃喃着,空缺的記憶引來的焦慮與怒火一遍遍沖刷着心髒,“為什麼我不記得,你說的那些我都不記得……你是真的存在的嗎?好多個夜晚,我想起你的時候,總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孤獨的瘋子會出現的幻覺……”
“我不是幻覺,”她的表情變得焦急起來,緊皺的眉頭在藍色的空氣中逐漸變得若隐若現,“湯姆,Volde,我是真實存在,我從來沒有騙過你。是你,你在一個夢裡……”她擡起透明的手指想輕觸他的臉頰,但指腹穿透了皮膚,隻摸到微涼的空氣。
手指沿着他的喉嚨向下,在心髒跳動的地方停下,“我離開了,就沒有人再能進來。你一定要醒過來……你還沒有送過我花……”她消失在陽光裡的最後話語,輕得仿佛一聲歎息。
“我比任何時候都希望這是一個夢,”他很輕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