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在一片混沌中昏昏沉沉地浮沉,被永寂的黑暗籠罩着,時間的流逝在這兒幾乎留不下任何痕迹。
又不知道漂浮了多久,當意識幾乎要完全失去知覺時,一陣沒來由的悲傷和強烈的憤怒将我從惬意的安眠中驚醒,随之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勾住我的後背向下扯進了深處漩渦。
微微睜開眼睛,我吃驚地看到一片幾乎能遮天蔽日的巨大葉子垂在腦袋上方,淅淅瀝瀝的雨滴敲鼓似的不斷打在上面。
由于身型的縮小,原本靜谧的雨聲也像是放大了幾百倍那樣,360度環繞着,吵得人莫名煩躁。
我剛想探頭查看下環境,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無法支配這具身體。
過了會才明白過來,我的意識似乎附着在了一條細小的黑蛇上。
不知道為什麼,我好像可以同步它的感知。莫名的煩躁情緒也來源于此。
第一視角視物,幾看不到軟軟的長條外形極大地減輕了本能升起的害怕,這讓我極大地松了口氣。
兀自悶悶不樂的小公蛇正盤着身子蜷縮在樹葉下躲雨。不遠處撒了一地的熟透了的野蘋果混合着濕潤的泥土,散發着腥甜的香氣,攪得原本就躁郁的心神更加意亂不甯。
我感覺到一陣隐約的悔意蔓延開來,它吐了吐小巧的信子,發覺選擇在一棵蘋果樹下避雨似乎是個極大的錯誤。
漆黑的豆豆眼無神地盯着泥水在通紅的果皮上濺起又滑落。
它似乎想到了什麼,濃重的傷感慢慢充溢了心房,拇指大的腦袋無精打采地擱在盤成一圈圈的身子上,尾巴卷出個憂郁的形狀
我盲猜一條小蛇除了吃喝外,大概隻有□□繁衍這件大事了,心裡默默估測着,蘋果成熟的季節似乎也正好匹配蛇類的發情期。
所以這是條發情期找不到配偶的悲傷小公蛇……?
正當思緒開始止不住地胡亂發散,陡然間,意識再次被扯進了漩渦中。
這次轉動變得更加地湍急,像是紮進了滾筒洗衣機裡似的,紛雜混亂的畫面在眼前飛快地掃過。
大多時候我隻能看到小蛇日複一日地在漆黑的林子裡孤零零地遊動,謹慎地躲避天敵。
看到它有好一陣子捕不到獵物,隻能不情不願地靠吸食腐爛蘋果的汁水勉強過活,脆弱讓它總是處于暴躁與憤怒中。
然後又看到小蛇沒過多久就迅速地衰弱死去,細小僵直的軀體裹着枯黃的樹葉慢慢腐爛。
不等哀憐心起,畫面又迅速地消失了,意識開始周轉在不同的軀體間,有普通的人,但大多時候是蛇。
我有點困惑地發現,盡管它們有大有小,品類也不盡相同,但似乎都有個喜歡吃蘋果的愛好?
我揣測着,它們大概是習慣了,畢竟這片林子裡,掉落的野蘋果确實是最容易得到的食物。
正當我逐漸适應了大樹林的昏暗潮濕,畫面一轉,下一幀光線陡然亮了起來。但意識漩渦轉動得越來越快,掃過的畫面幾乎隻能瞥見個拖着尾巴的虛影。
海風拂過的蘋果樹……明亮溫暖的學校禮堂……中庭廊檐下看書的女巫……
畫面一閃,看不清臉的女巫又躺在了被随意掀開的棺木裡,白冷僵硬得像石膏的皮膚刺痛了眼球……
強烈的熟悉感讓我有種快要想起來什麼的感覺,下秒畫面像按下了電源鍵似的,再次陷入了黑暗。
等光線亮起,世界仿佛隻剩下冰冷的黑色,以及不時閃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紅色。
巫師翻飛的袍邊,粘稠的暗紅色血液在地上流淌,黑與紅像有毒的帶刺藤蔓在腦海裡肆無忌憚地擴張。
我感覺腦子被攪成了一鍋糊粥,又仿佛已經被打成了一盆粘稠的奶油,胃裡翻騰起一陣惡心和絞痛。
跳躍的畫面倏然一停,這次我坐在了一個華麗的大廳裡,身邊圍繞着許多認識或者不認識的人,耳邊盡是無意義的喧嚣,與起初的那場煩人的雨聲别無二緻。
身體的主人漫不經心地斜靠在椅背上,然而随着人群中面帶笑意的少女慢慢走近,他不由得微微繃直了身體坐了起來。
黑色的頭發,黑色的眼睛,神似的面容……有一刻,他以為是她回來了,她終于回來兌現曾經許下的一年之約,雖然已經比預期遲了數十個一年……
我睜大眼睛,緊張地想看清楚點。
我們倆的心髒都砰砰跳得越來越快,響亮的撞擊聲似乎隔着異時空糾纏在了一起。
這股不屬于我的愉悅卻在下刻戛然而止,猛烈的失落緊跟着瘋狂反噬。
他訝異于自己竟然還抱着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她已經不會回來了。他親眼看着她的面孔沉入黑黢黢的湖底的,不是嗎?
不對,她确實回來了……
但她也許要再一次離開了……他也許又要過回曾經那種日子……
心緒起起伏伏不定,劇烈波動的情感攪在一起,都變成了憤怒的養料。
我轉身對着窗戶走過去,倒影逐漸變大,清晰起來……一張比屍體還白的面孔,幾乎看不出五官的臉上嵌着雙血紅的眼睛……
眼睛猛地再一次睜開,我大口大口喘着,新鮮空氣的湧入有效地舒緩了激烈的驚悸,視線慢慢在繡滿銀線花飾的帏幔上聚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