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試着動了動胳膊,我發現整個身體都好像被打了石膏一樣,僵硬得厲害,冷汗沾濕了鬓發與睡衣。
胃裡的灼燒從夢境蔓延到現實,許久未進食的饑餓迫使我掙紮着坐了起來。
撩開拉下的墨藍色帷幔,卧室裡的景物映入眼簾,是亞克斯利老宅的房間。熟悉的環境讓我微微安心了點。
窗外,庭院路燈的燈光透過紗簾,給卧室籠罩了一層朦胧的橙紅色柔光。
我瞥見床邊新擺了把沙發椅,微微下陷的弧度似乎暗示了有人經常長久地坐在那兒。
幾本硬封皮的大書被随手擱在床頭櫃上,最上面那本大剌剌地敞開,泛黃的書頁被羊皮紙遮蓋。
上面記錄了幾條不成熟的魔藥配方,很多處都有着删改塗畫的痕迹。
往下,筆迹越來越淩亂。
我不由自主地輕輕摸了摸幾乎要劃透紙背的字痕,上面好像還殘留着落筆者逐漸無法自控的躁郁。
我專注地看了好一會,但沒有記住一個字,隻是放任視線追着每一筆優美流暢的線條。字尾自然打起的精緻小卷,慢慢喚起了記憶中某些熟悉的片段。
過了會,我将它們重新放回書頁上,摸索着打開衣櫃,找出件新睡衣松松垮垮地系好。
寬大的衣領間露出布滿燒傷痕迹的胸脯,它們現在遍布全身,也是瘙癢的主要來源。
我對着鏡子仔細查看疤痕,部分蛻下的地方露出了發紅的新皮,沒蛻地地方還是皺巴巴發白的一塊,看上去像極了鄉間某處斑駁的老牆。
我恹恹地拉緊領口,竭力忍着想到處撓的沖動,熟門熟路地拐出門往餐廳走,一邊試圖分散注意力,回憶着剛才淩亂又逼真的夢中情景。
我忍不住去深究經曆這些的人曾經過過怎樣的生活?
畫面在時間線上淩亂地跳躍,但是不可掩蓋的是,漫長的記憶跨度裡,竟然僅僅隻有非常短暫的一段是明亮又溫暖的,轉瞬即逝。
我很懷疑這些根本不是夢,但同時又希望這些僅僅是夢。這樣,我就不必負擔這莫名深重的愧疚。
隐約的說話聲打斷了郁郁的沉思,我慢慢走下大廳的台階,厚重的地毯使腳步聲幾不可聞。
通往餐廳走廊的正對面,客廳的門開着一道縫,閃爍的微光從門縫裡射了出來,在黑漆漆的地毯上投出一道橙黃色的光影。
深更半夜的,竟然還有人沒休息?
我小心地一點點靠近,在離門口幾步遠的地方,從窄窄的縫中觀察房間裡的情景。
寬敞的客廳裡光線昏暗,唯一的光源就是正燃着篝火的壁爐。
黑魔王在裡邊慢慢來回踱步,蒼白修長的手指不斷擺弄着魔杖,暗示了他眼下的心情并不像表現出來得那麼平靜。
“……即使您殺了他們,也無濟于事。大小姐的症狀不會因此改善……”管家的聲音從看不見的角落響起。
我這才發現桌椅間似乎蜷縮着好幾個穿着綠袍子的治療師。他們身下的那塊地毯上被一片深紅色浸染。
這讓我不由得想起了夢境裡到處流淌的血色。眼前的場景更像是夢境在一點點侵蝕入現實。
“确實不會。”黑魔王輕聲說,語氣平靜又冷酷,“不過既然他們派不上一點用處,自然也沒有什麼理由繼續待在這裡了。”
“他們已經盡力了,”管家試圖勸說,“您犯不着将怒氣撒在無辜者的身上。”
黑魔王冷冷地笑了聲,“你管得太寬了,”他停在壁爐前,不緊不慢地說,“要我教教你該怎麼對主人的命令做到閉嘴服從麼?”
“隻是……大小姐不會希望有人死在自己家裡邊的。”
“她有意見,那就讓她自己來跟我說,”黑魔王平靜地駁斥,“現在,不要妨礙我清理宅子。再發一個音,你就跟他們一起。”
他的語氣和神色沒有變化,但我總覺得能從話裡感受到正在逐步升級的怒火。
他的口氣就好像在試圖激怒一個昏迷不醒的人,好像這樣子說,這樣子做,樓上躺了個把月的人就會立即醒過來。
撒嬌也好,撒潑也罷,會大叫着沖進來阻止看不慣的行徑。
然而話音落下,房間裡仍然是靜悄悄的。隻有壁爐裡不時的噼啪聲和地毯上壓抑着嗚咽的治療師們沉重的呼吸聲相伴響着。
管家無奈地垂眸立在一邊,看上去已經放棄了勸說黑魔王不要大開殺戒的念頭。
他閉了閉眼,覺得自己跟卡萊爾呆久了,真是有越來越不可思議的天真。
隐約的鐘聲從城堡遙遠的另一側傳過來,他估算着時間,自己似乎已經離開她很久了,是時候處理掉這批換下批了。
然而,手上的魔杖擡剛起一半,就被推門而入的聲音打斷。
“我們倆都沒正式的婚姻關系,你繼承的哪門子遺産?”我對上慢慢睜大的黑眸,觸到裡面的波動,理直氣壯的聲音頓時慢慢弱了下去,變成小聲的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