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所有知青包括許言枝在内都沒有太把這活放在心上,因為看着翠華嬸動作的時候實在太簡單不過了。
他們都以為今天這個活最大的困難可能就是頭頂的烈日。
然而把前幾根的時候剛吃飽的衆人動作起來尚且還算輕松,可豆莖上長滿了毛,那毛刺在知青們的胳膊上實在不舒服。
縱使是許言枝兩人穿了長袖,手腕手背也同樣被掃得難受,感覺那細小的毛一個勁兒地往臉上往領口鑽。
但她既然打定了主意既然幹了的就要好好幹便也沒停,盡力勞動着,但她心裡卻在盤算如何能減輕這些農民的負擔,或者說提高大家的勞動效率。
“許知青,幹得不錯。”
翠華嬸的聲音響起,許言枝忙直起身來,身體已經下意識開始偷懶。
然而,她一擡眼隻見傅珊珊甩出了他們所有人,看她那動作險些讓許言枝覺得對方已經舞出了殘影。
動作不僅快,而且擺放得也十分整齊,看得許言枝都傻了眼。
翠華嬸也跟着她的眼神看了過去,她笑道:“這小傅知青可真是太能幹了,這放在村裡頭也是頭一份的啊。”
許言枝深表認同,她完全不明白對方為什麼這麼能幹,整個人都有些回不過神來。
見她愣愣的,翠華嬸還以為她是因為自己比不過傅珊珊而難過。
她好心勸慰道:“你也不必和小傅知青比,小傅知青在力氣上還真是一般人比不了的,你看看你那邊的,多是比不上你的。”
許言枝聞言往其他人負責的地裡看,果不其然,隻見個個愁眉苦臉地慢悠悠地拔,不是拔不出來就是堆得到處都是,更有甚者并沒有聽從翠華嬸的轉圈搖晃,一拔之下整個人就坐了個屁股墩。
沒眼看,實在沒眼看。
翠華嬸吼道:“小心着點,一會兒把豆子落地裡了你們自己來撿啊!”
她這麼一說衆人就更緊張了,動作越發小心也更慢了。
“這群人,又得适應好幾天。”翠華嬸歎息着湊到許言枝身邊小聲道,“那個人參我已經讓我家二娃拿到鎮上賣去了,晚點就能拿到錢了。”
許言枝給了對方一個我都懂的眼神,對方笑得更加真情實意了。
但其實她不說許言枝根本就已經把這事兒給抛到了九霄雲外。
“先幹着,我也去忙我的去了。”翠華嬸道。
“您趕緊去吧,一會兒一起回去做飯。”
他們雖然出來幹活來了,但是幾位修房子的匠人的夥食還是要負責的。
“行。”
翠華嬸應下就要走,可她才剛一邁開步子,地裡突然傳來一個尖利無比的叫聲。
啊——
“哎喲喂,誰啊,叫什麼呢?吓死人了。”
話說得不好聽,但翠華嬸還沒看清楚到底是誰在叫人已經跑了過去。
隻見齊燕妮抱着劉文靜不撒手,表情驚恐地望着她先時幹活的地方,眼眶裡還盈滿了淚水,看起來真是可憐極了。
“怎麼了?”翠華嬸看人都好好的,便越發不耐了。
這樣的把戲每每有新知青來就得鬧上機會。
果不其然,就聽齊燕妮哭嚷着道:“有蟲有蟲!”
“有什麼蟲?這是鄉下,又不是你們城裡,有點蛇蟲鼠蟻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你們啊,早點習慣吧。”
翠華嬸沒好氣地教訓了幾句,但是卻也并沒有就那樣離開,而是幫着齊燕妮拔了好幾株,确保把距離拉開,才道:“快來幹活吧。”
齊燕妮嘴巴一癟,還是不敢上前,哭兮兮道:“我怕。”
許言枝聽她那聲音下意識往豆杆上看去,她其實也有點怕。
“怕什麼,這些蟲子又不咬人,碾死就是了,别耽誤時間,一會兒拿不到工分就沒有糧食,這兩天先習慣習慣,要不然等收稻子時可吃不消。”
言外之意割水稻可比拔豆子困難多了,一席話說得衆人面如菜色。
這個在對方看來那麼簡單的活他們做起來尚且如此困難,等收水稻的時候又該怎麼辦啊?
“快點。”見齊燕妮還不動彈,翠華嬸催促道,“你們也别閑着了,看看人家小傅知青,你們誰比得過人家,别說是小傅知青,就是許知青也比你們強,都學着點吧。”
許言枝:“……”大可不必這麼非要帶上她。
可能是翠華嬸的鼓勵真的起了點作用,衆人都賣力地動作起來。
等傅珊珊把全部的都拔好,許言枝也已經拔了一半了。
“你去幫忙裝,我幫你拔,你裝好就回去做飯。”傅珊珊明明有些命令的語氣,卻不叫許言枝讨厭。
“我中午要多吃一碗肉。”她說道。
許言枝沒忍住笑出聲來,“放心,少不了你的。”
她們可是讓吳建洪幫忙去供銷社搶了肉,對方自小在這地方長大,又是男人,肯定多少能搶些好肉回來,隻要有肉傅珊珊随便吃。
傅珊珊并沒有在意她的笑,見她答應隻嗯了一聲就埋頭苦幹起來。
看對方動作,許言枝就感覺自己像個樹獺一樣,她也忍不住動作加快了些。
等把那些豆子都好好地裝滿了幾個籮筐,許言枝也沒等對方,叫上翠華嬸一起回了吳家。
此刻大隊裡各家各戶都安靜得緊,衆人都在地上上工,隻知青點旁邊敲敲打打好不熱鬧。
“幾位叔幹得怎麼樣了,有沒有什麼缺的一定要跟我說,不必客氣。”路過知青點時許言枝到近前看了一眼。
幾位不愧是常年做這些的,基本功非常紮實,即便完全沒有學過系統的知識,但絲毫不遜色那些城裡的建築工人。
這些都是實踐得來的經驗,許言枝對此很是歎服。
“許知青不用客氣,中午給我們做兩個菜我們就滿足了。”
熟了之後大家也都知道許言枝不是小氣人,偶爾也能開開玩笑。
果不其然,許言枝臉上沒有半點不快,笑道:“諸位就請好吧。”
然而她說完這話正想離開視線卻突然落到了木料旁邊的紅磚上。
磚是昨天下午拖過來的,此刻正堆在那處,按此時的進度應該還沒有用到才對。
“怎麼了?”
見她盯着那磚塊瞧,翠華嬸忍不住出言關心。
“吳大叔,您過來一下,我有個問題想請教您。”
吳德明一聽這話,立馬停下手中動作,他快步來到許言枝的面前,還扯着肩上的毛巾擦了一下臉上的汗。
“許知青你想問什麼?”
許言枝此刻面色凝重,瞧着倒真像是發生了什麼事兒似的,看得吳德明心裡一個咯噔。
“吳大叔,你們這幾位都是十分信得過的是嗎?”她雖然這樣問,其實自己心中是有個答案的,但許言枝并不敢輕易去賭。
吳德明面色沉了沉,問:“許知青你什麼意思,這幾個人都是跟我一起修了很多房子的,他們做事踏實能幹,不隻我,大隊裡的人都知道。”
許言枝微微颔首,卻隻是看向他,道:“那你看看那些磚,是不是少了?”
其實那些磚擺在那兒多十塊少十塊一般并不會被人知道,可偏偏現在是許言枝站在這兒。
以前在公司做實習生的時候聞欽經常帶着許言枝跑工地。
跑工地的時候聞欽會上上下下做檢查,勘測現場,量尺寸,許言枝輔助他。
那時候聞欽有一個習慣,那就是在工地現場畫方案,每每他畫方案的時候也會讓許言枝跟着自己也設計一個。
隻是那時候的許言枝功夫不到家,每次做設計之前她必須得看很多優秀案例吸取靈感,還得結合甲方給的一些需求資料才能開始做設計,所以當她發現聞欽并不會立即檢查她的設計的時候就會坐在那兒等聞欽把靈感先畫下來。
許言枝不敢玩手機,百無聊賴之下就看現場的一些材料,其中自然包括磚頭。
是以,那些工地上的磚頭許言枝基本都數過 ,一塊磚占多少位置,十塊磚占多少位置,擺出來是什麼形狀她基本上都能看得明明白白。
習慣使然,昨天卸磚她恰巧在現場,那些磚怎麼擺放的,她一看便知。
再一看周圍的東西都沒怎麼變化,那就更加可疑了。
幾塊磚其實也并不值錢,但是要是有人不問自取,這就又是另外的問題了。
聽到她的話,吳德明看過去,眉頭一蹙,随即有些不悅問:“你都數過了?”他顯然不相信。
沒想到許言枝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道:“吳大叔不信我?我難道會為了十塊磚騙你?”
這話說得有理。
吳德明也開始正視許言枝的話,“你的意思是有了偷了磚,你懷疑他們?”吳德明雖然壓低了聲音,但顯然對許言枝懷疑他們的人而感到不快。
一旁翠華嬸聞言也不贊同,“應該不是他們,這幾人這麼多年我們低頭不見擡頭見的,都是老實人,許知青你可得查清楚了再說。”
雖然她說隻有十塊磚,但這偷東西可大可小,名聲毀了那才是大事。
許言枝當然知道現在自己不能說懷疑他們,況且她也并不知道該懷疑誰。
是以她搖搖頭,“你們誤會了,我隻是說東西少了,既然少了,那肯定有去處,不管是誰我們都應該把人找出來,今天是偷了我們的磚,誰又知道他下次不會偷别的東西呢?”
吳德明兩人都覺得許言枝此話說得有道理。
不管是誰,都得把這人給揪出來。
吳德明道:“依我看,如果真是被人拿了,那那個人肯定是晚上行動,今天晚上我來盯着。”
許言枝倒不覺得一定是晚上,這也是為什麼她會懷疑他們那一行的原因。
如果是晚上,系統黑兔應該會提醒她,但這隻是她對自己系統的淺薄的了解。
“行,勞煩吳大叔,但是叔,這事兒暫時誰也别說,你别跟他們說,我也不跟知青們說,這樣才公平。”
吳德明到底是個人精,聽到許言枝這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許言枝分明就是還沒有打消對他們的懷疑,但她又沒直說,這還真挑不出什麼錯來。
他雖不快,卻也沒拒絕,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我一定幫你把那人給揪出來。”
“多謝,吳大叔别多想,我誰都懷疑。”
知道對方生氣,許言枝還是忍不住解釋了一句。
吳德明擺擺手,“沒事兒,去吧。”
“好勒。你們忙,一會兒飯好來叫你們。”
說完她便和翠華嬸轉道離開了知青點。
走出去一段路,翠華嬸才問:“許知青,你說會不會是傅知青和那個蔡知青幹的,他們昨天吃了那樣的虧,肯定氣不過。”
這話擺明了還是希望許言枝不要懷疑那幾位。
許言枝故作不知,搖搖頭道:“感覺誰都有可能,我和齊知青還有劉知青還有那于知青都有過節呢。”
“你這丫頭,還挺自豪的。”翠華嬸都被她給說笑了,“你就沒聽說過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道理。”
“我都知道。您放心吧,我吃不了虧。”
許言枝還是确信對方一定會再動手,不管是為了偷磚為自己謀福利還是為了給她添堵,十塊磚都沒辦法達到目的,她也相信吳德明應該能把背後那個人給揪出來。
昨晚的豆腐點好了,今天自然是少不了吃豆腐。
對于豆腐原始的吃法許言枝還不怎麼了解,她隻憑着自己的記憶做了一道煎豆腐,而翠華嬸今早上還讓吳建洪幫忙磨了花生漿,做了一個花生漿豆腐,聞起來香味十足,饞人得緊。
“這二娃去鎮上怎麼沒有搭牛車回來,這麼久不着家,不會有什麼事吧?”翠華嬸惦記着賣人參的錢,時不時地往院外瞄,讓許言枝樂得不行。
“您别急,他是您兒子,難不成還能跑了不成?”
翠華嬸嗔她一眼,“那不能,他爹娘都在這兒,他能跑哪去,不過我這心裡啊,總是心慌慌的。”
許言枝往竈裡添了把柴火,也忍不住往外望了一眼,本以為對方能帶肉回來,看來中午吃不了肉隻能吃魚了。
“您估計是被磚頭的事兒給擾亂了心神,别多想,這附近就這麼些人,遠了的也不至于跑那麼遠來偷磚,鐵定是能找到的。”
說起這事,倒還真是轉移了翠華嬸的注意力,她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這是肯定的,不過你說這些人也是,咋想的呢,現在越管越嚴,要是給他們送公安去,皮都給他們刮下來一層,真是臉不要命也不要了。”
看她忿忿的樣子,許言枝心中倒是沒那麼多想法,她道:“也沒有那麼誇張,還是大家的日子過得太苦了,要不然也看不上幾塊磚。”
說到底确實就是太窮,手裡沒錢,見識也淺,但這樣的觀點是建立在對方真是為了那些磚頭來的前提上。
若隻是為了跟她作對,就不怪她也翻臉不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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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青山縣。
聞欽跟着一衆比他年紀大上一輪小半輪的公社主任們一起在各個廠子進行參觀。
市裡給了縣裡發展基層工廠的任務,但是許多社辦工廠從成立之日起就沒有怎麼賺到過錢,可謂是青黃不接,甚至開不了多久就倒閉。
今年他們必須要改變這個困局,要把社辦工廠開起來,還要開得好。
為了實現這個目标,縣城專門組織了他們這些基層幹部來這些廠子參觀學習。
大家看着松林大隊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主任其實很看不上,但是對方氣質不俗又讓許多人不敢小觑,畢竟要是那真有背景下來鍍金的,他們可得罪不起。
“這位就是聞主任吧,真是年輕有為啊。”有人恭維。
“是啊是啊,都說長江後浪推前浪,古人誠不欺我,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得了,我們這些老骨頭,是比不上了。”
面對這些或好心或假意的話,聞欽都不怎麼在意,全程表現淡淡,或點頭或微笑,十分疏離,顯得一群人更像是上趕着似的,這讓衆人十分惱火。
慢慢的也就沒人熱臉去貼他的冷屁股了。
等到時候需要辦事的時候有的對方來求他們的,許多人都十分憐憫松林公社,碰上這麼個年輕的領導對于他們來說鐵定不是什麼好事。
坐上他們這些位置的人,那個不是千年的狐狸,這其中的許多門道,可不是他一個年輕人能懂的。
“前邊就是酒廠了吧,咱們縣城的酒廠收益一向不錯,大家可都得好好學學,聽說酒廠預備在下面公社挑個地方建分廠,這要是學得好了,指不定機會就能大些呢。”
說話的人是縣城的辦事員姓薛,他的職位雖比不上這些主任們,但他的意思那就是上頭的意思,衆人不敢不聽。
“薛幹事,此話當真?”
那薛幹事臉上笑容深了些,道:“就是借我天大的膽子我也不敢騙了各位領導啊。”
“真不愧是縣裡的幹事,說話還真是妥帖啊。”站在聞欽身邊的隔壁公社的主任意有所指地感歎了一句,聲音不大,卻恰恰能叫身邊的聞欽聽清楚。
然而聞欽恍若未覺,隻往前走着,突然他實現落在酒廠旁的巷子口。
“那兒是不是有個人?”他突然開口,周圍衆人都驚詫了一下,但大家也都下意識地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之間那巷子口一個男人躺在地上半個身子落在外頭被人踹了一腳,随即巷子裡又探出半個身子把人給拖了進去。
如此情況衆人還有什麼不明白,這光天化日的,是在尋釁滋事啊。
“走,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