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自己能看見的地方,那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呢?
“高師爺。”她開口叫住高衡,“記知府賬上就不必了,我這人不愛欠人東西,不管是錢,還是人情。”
見他還想說什麼,她起身從郎瓊手中拿過那張銀票放進那跑堂兒手裡,不容置疑道:“這錢若是多了,我們還有些東西在這裡,還請小哥幫忙照看;若是少了,那些東西便算作抵押,過些時日,我們再來取。”
她這麼一耽擱,待出門時,日頭已經升起來了。昨夜剛下完雨,缭繞水汽蒸騰,在晨光中暈染出橘色的暖光。
高衡備了一架軟轎,正停在了客棧門口,魏初瞅了一眼,想也不想地轉身走過。
“我是個粗人,坐不慣轎子。不過我不識路,師爺若是不嫌麻煩,可派人在我前面引路。當然,”她看了一眼高衡,“若是嫌麻煩,師爺大可自己一走了之。”
“為郡主引路怎敢說麻煩,知府大人正在府中恭候。”高衡心下有沒有罵娘不知道,面上仍然恭敬非常,笑眯眯沖着身後的青黛與郎瓊道,“二位,請先吧。”
魏初剛跟着前方引路的皂吏走了兩步,忽然想到了什麼,又停下轉身,對高衡露出一個與他對自己一般如出一轍的笑容,道:“對了高師爺,我這一趟出來乃是遊玩,這一路若是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還請師爺好好給我介紹介紹。”
她此行目的他們是否清楚她不知道,可她既然說了是為了遊玩,那即便他們知道,那明面兒上她的目的就隻能是遊玩。
想到此處,她的笑容頓時更燦爛了幾分。
高衡的唇角微微抽了抽,但還是把恭敬微笑的表情維持住了:“是。”
她看起來心情很好,笑眯眯地往前走,偶爾還能跟前方那方才趾高氣昂的皂吏說說話。皂吏原不想說話,可礙于她的身份,又礙于後面跟着的高衡,他不得不答。
魏初一路問他一些毫無價值的問題,不管他知不知道,天南海北地問了個遍。一會又痛青黛研究起路邊的糕點好不好吃,若是聞着香,便讓郎瓊都買下來,幾人分着吃,若是吃不下了,便笑着問高衡吃不吃。
高衡自然不吃。
魏初搖頭歎息,十分惋惜:“這個還挺好吃的,但你們都不吃,當真可惜。”
偶爾又看見路邊挂着這小玩意兒,看着好玩,讓郎瓊又買下來,玩了一會兒覺得不怎麼好玩,便問那個皂吏玩不玩。
皂吏當然不玩。
她十分惋惜。
皂吏的臉色不怎麼好看。高衡的臉色倒還好,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的嘴角微微抽搐,可能是在心中不斷罵娘。
原以為皇帝瞎了眼派了一個黃毛丫頭來江南,誰知這黃毛丫頭有沒有查事情的本事不知道,折騰人的本事倒是一絕。
他這一身老胳膊老腿的,要從偏遠客棧走到知府衙門,也不知要走多久。
“郡主,這一路旅途遙遠,郡主不如上轎?别累着郡主千金之軀。”
魏初正埋頭在一個賣香囊的小攤上挑選,聞言頭也不擡:“不必了,我不愛坐那玩意兒。高師爺若是累了,自己坐上吧。”
高衡當然想自己坐,可他不能。
隻好假意維持着微笑跟在他們身邊,那郎瓊也不走快,一直與自己并肩同行,偶爾轉過頭看着自己,卻什麼話也不說。
他的笑容便隻能一直保持着。
有那麼一刻,他真想豁出去,撬開前面那個丫頭的腦袋看看她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終于,魏初逛累了,轉過頭向着他抱怨道:“高師爺,這知府衙門竟這麼遠?這都快中午了,為何還沒到?”
為何沒到你心裡不清楚嗎?
高衡心中暗罵,面上仍然看不出什麼,擡手示意不遠處的一處府邸:“郡主,前方便是知府衙門了。”
魏初擡頭打量着那紅牆青瓦的高門府邸,感歎道:“揚州果然是揚州,這衙門可比京城府衙氣派多了。”
高衡不吱聲。
就在這時,府衙門口走過來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他穿着正四品绯紅色官袍,滿面笑容地迎上來,沖着魏初身前的青黛俯首作揖:“下官揚州知府馮知節見過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