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劍崖擅使單手長劍,尤為重視内力心法修煉,真氣雄厚,同輩之中,難出其右。
花神會一場隻允許一類兵器上陣,黎風烨攜刀上台,闊刀朽重,不敵天劍崖劍法靈動飄渺,半晌便敗下陣來。
然而勝負一念,他憑心志抵抗,竟劈開一刀,格開劍刃,錯身間,橫腿掃亂對方腳步,奪來天劍,當場直指關門弟子喉嚨。
天劍崖弟子自然不服,征求下,兩人同時換劍再戰。
長劍在手,黎風烨出招越發詭谲多變。他們自晨間鬥至日暮,一場酣戰,最後仍以黎風烨劍吻弟子頸項告終。
第二場迎戰嘉陵、洞庭兩幫堂主之子,棍棒兇悍,力大無窮,蠻力相拼,黎風烨勝。
第三場對敵“天下帖”奇人冊中的“鐵蒺藜”唐希聲,黎風烨持刀作盾,以退為進,硬生生拖至唐希聲疲憊不堪,他依舊生龍活虎。黎風烨勝。
第四場,第五場……無論對方兵器如何,經驗如何,黎風烨總能變出破題之法。直到花神會尾聲,黎風烨對陣歸一宗,對方同樣攻其不意,面面均衡,最終暴雨如注,黎風烨輸給自己劣勢的身法。
那一日,當年令人争相稀奇稱贊的少年終于敗給他人。
他敗了,但他從此成名。
編撰“天下帖”的神秘人開始将他稱作刀劍雙絕,路途間打過照面的百姓說起他曾經随手幫忙的轶事,連長洲鑽進他的卧房,提醒他的生辰。
那一日,黎風烨十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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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九年,黎風烨四處漂浪,揭榜賺錢,幫人找失物、喂過雞、趕過鴨、洗過牛皮,擠過羊奶,跟着獵戶守株待兔,随着屠戶廚子料理生肉骨頭,繼續當護院、送镖,趕車……
路過的村子若有山匪劫洗,黎風烨踹開寨門,負刀平之,借宿過的小鎮若有流寇侵襲,黎風烨藏在草垛,揮劍掃蕩。
他不曾為刀劍起名,江湖人偶爾附庸風雅,反倒為他的短劍起名,問水流。
因他在臨江臨海之城的花神會一舉成名,因他出劍似水無物多變,亦因他的劍飲過血,淌過雨,終而逝水東流。
連衙門都熟知他與他兵器的名字了,連大師姐都不再笑話他的大俠夢了,每年除夕,黎風烨帶着一慣的笑容回到山莊,向連長洲送上一封書信,卻頻頻在提起某個名字時黯然失神。
阿珂。
後山梅樹遍野,今年花開得晚,黎風烨祭過先人,拜過曾與父母結義的好友,雙手空空如也之後,他摘下一隻尚是骨朵的梅花,靜靜放在略顯低矮的墓碑旁。
好友謝珂之墓。
黎風烨徒手擦掉碑上落雪,不自覺摸了摸那個珂字。
當年他說,希望為謝珂寫上“小師弟謝珂之墓”,大師姐同意,爹娘卻說,謝珂雖與大家同吃同住七年,共習鳴春山莊武學,但不曾行拜師之禮,不算入門,便不是黎風烨的師弟。
黎風烨又說,那他與我、與書生三人結義,我想寫上三弟二字。
這回大師姐拍了拍他的雙肩,無聲地拒絕他的請求。
好友謝珂,從此埋于鳴春山莊後山。
黎風烨曾經希望世間當真有白骨生肉的奇藥,到了如今,他受書生所托,獨上京城,又一次希望神藥仙丹在世,可治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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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水流三字一出,紅衣女子顯然認出了黎風烨身份。
黎風烨頓時失笑,收劍入鞘,搖頭道:“仿的。”
随即,黎風烨拍拍麻衣袖角破洞,指指自己不堪的臉蛋,“我缺錢,窮得很,哪用得起名劍?這不正是來郡主這兒讨口飯吃麼。”
他說的打擂求賞一事,卻被紅衣女子當作同意了先前的邀約。
“那大俠真是來對了地方。”紅衣女子同樣收手,握拳一拜,“在下玉裳,期待往後與大俠共事。”
黎風烨尚未回話,身周衆人見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在此過招對話,自己手中攥着木簽,并無此等待遇,漸漸不服。
“玉姑娘,方才瞧你那招迅疾,功夫不錯,合不如先同我們比上一比?”
“姑娘,看我身手如何?我亦有意入郡主門下!”
玉裳失笑,“我哪做得了主?在下見大俠内力深厚,也想探探大俠功夫罷了。”
她目光轉向黎風烨,“不說笑了,諸君莫急,且等擂後勝負再議。”
恐怕這紅衣女子瞧出自己的身份,黎風烨雖無所謂,亦不欲多留,索性拱手一拜,道:“改日再見。”
玉裳回禮。
兩人辭别,又與鄰近幾位俠士客套兩句,黎風烨當即離開竹苑,來到城郊一處酒肆,歇腳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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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雅竹軒之後,山林深處,小樓窗邊,有人端坐飲茶,手中正是一本殘破劍譜。
他膚白勝雪,面容秀美,一襲白衣在身,遠遠看去,這副不染纖塵的模樣,佐以姣好精緻的臉孔,竟與美貌女子不相上下。
白衣人身旁一男一女,一左一右,憑欄而立。高馬尾女子身着暗紅勁裝,腰佩金鞘雙刀,模樣竟與玉裳十分相似。若非一者神氣,一者淡漠,渾然分不出兩人區别。
那名年輕男子則倜傥英俊,青衣雅緻,環佩叮當,氣度不輸高門子弟。
青衣男子率先出言:“公子覺得此人如何?”
“不賴。”白衣人悠哉開口。
勁裝女子面無表情,平淡發問:“闊刀短劍,難道是黎風烨?”
“那副長相卻與黎風烨差得遠了。”青衣男子含笑應聲,撿起矮案上一隻瓷杯,捏在手裡把玩。
白衣人翻過一頁,也問:“若是黎風烨,他來這做什麼?”
“自從黎風烨成名,江湖上衆人效仿他的打扮,說不定此人也是其中之一。”青衣男子又說。
“黎風烨确實不像尋求此門親事之人。”女子語氣不見起伏,繼續道,“聽說年年有人向他求親,一一遭拒,‘神蔔子’懷疑,黎風烨是個斷袖。公子,你要小心。”
青衣男子相當不雅地噗嗤笑出聲,白衣人同樣一笑。
他放下劍譜,搖搖頭,“不管得擂者何人,早有定論。”
“也是。”青衣男子順其自然地坐到白衣人對面,“不知道青瀾是如何認定,奪魁者一定是她選中之人?”
“等吧。”白衣人輕笑,目光投向勁裝女子,“玉霓,你随我來。”
白衣人起身,正欲離去,青衣男子張大了嘴,問:“公子,那我呢?”
白衣人瞟他一眼,“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