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自前方而來,黎風烨擡眼,那道視線卻已消失無蹤。
黎風烨望向台上,隻見紅衣女子招手,喚出護衛,并未朝他周圍分出半道心思。
不是紅衣女子?
他心頭一動,視線立馬飄向擂台之後高矗的小樓,然而門窗依舊緊阖,除去方正的牌匾上“雅竹軒”三字閃亮,别無他物。
習武之人直覺精準,先前打在他身上的那道目光絕非錯覺,眼下隻有一種可能,無論屏氣凝息之術還是身法,位于暗處的對方,遠遠勝過自己。
生平與人無冤無仇,黎風烨不認為會有刺客之徒光天化日盯上本人,亦不贊同會有盜賊看上他的身家。
或許人群中另有高手,或許郡主門下尚有暗衛,黎風烨作出判斷,心中謹慎幾分,面色不改,目光回到擂台。
護衛陸續來到紅衣女子身旁,她再度開口:“這便是我王府家将,諸位大可随意選擇,盡興一戰。”
一排七人,槍戟、棍棒、刀劍、拳腳,常見功夫一一顯露,竟還準備了不同路數的護衛待人挑戰?
這郡主究竟是何用意?
見衆人散開,各自上前,紅衣女子急躍退遠,袖手觀戰。
她不出手,黎風烨大為失望,挑了位離得最近,握拳成爪的護衛便參與其中。
黎風烨不出劍,更不出刀,拿出三分氣力,掠腿與他鬥了數回合,勝負已定。
他自然輕松應對,但當他退至一旁,觀望其餘六名護衛出招,蓦地發笑,郡主家将?
此人舞槍招招攻人下盤,連勾帶挑,分明馬上騎兵手段,那人揮棒毫無章法,肖似市井武館強身之道,又與丐幫棍法相像。
用刀者匪氣重,使劍者花架子多……身法吐息各不協調,顯然七人出身相差甚遠。
有結伴同行的少年們,兩人或三人合擊護衛,卻看這幾位護衛并肩對戰,全無配合,彼此間不熟的步調甚至屢屢拖了他人後腿。
武功路數不一尚可理解,但若收為家将培養,平日看門護院,多是衆人出招——俗稱群毆,訓練之下,自當有條不紊,回護家主,哪像眼下這般荒唐?
不知他們是郡主自哪雇來的二流打手?黎風烨失笑,旁觀他們作秀,不多時,場上隻餘二十來人。
跟從紅衣女子指示,案前人來人往,立馬輪到早早勝出等候的黎風烨。
任由紅衣女子身旁的中年畫師畫像,黎風烨雙眼一掃,照葫蘆畫瓢,提筆寫下名号、歲數,出身何地。
他思考一瞬,黎楓,二十八,洛水縣,寥寥幾字已落于紙上。
年紀是真,其餘一概作假。
紅衣女子與他确認過後,黎風烨按上紅押,簽筒便遞了過來。
他随意搖了搖,甩出一根,簽底小字文绉绉的,晦澀難懂,幹脆将木簽還給紅衣女子,等她發話。
“竟是三天後開擂的第一場。”紅衣女子一看便知,“恭喜這位大俠,好手氣。”
“第一?”黎風烨重複一遍,頓時高揚雙眉,既神氣又猖狂,“這倒是個吉利數字,我便奔着魁首而來。”
紅衣女子勾唇一笑,“靜候佳音。”
黎風烨拱手作謝。
兩人客套幾句,黎風烨遲遲未走,紅衣女子又問:“大俠似乎仍有疑問?”
“正是。”黎風烨目光瞟向身旁隊列中某位錦衣公子。
此人本事不濟,比試中全靠陰險與暗招奪勝,眼下正喜滋滋地簽下大名,炫耀家世,早已惹得黎風烨看不順眼。
錦衣公子見黎風烨看他,立馬回瞪。黎風烨不急不躁,與他對視,平靜開口:“這人腰間香囊裝滿細沙,腰後兩包迷藥,先前比試損招盡出。既然他能以此勝過郡主家将,若到了擂台上,依舊這般出手耍賴,敢問如何定奪?”
語罷,衆人議論紛紛,錦衣公子高聲反駁。
騷亂中,排在錦衣公子身後的獸衣大漢忽然一招擒住對方,搜出他身上香囊與迷藥,果真如黎風烨所說。
“自然是上不了擂。”紅衣女子笑容未改,卻說,“來人,趕出去。”
她一揮衣袖,林中頓時冒出兩名翠綠衣裳的蒙面高手,眨眼間左右挾住公子臂膀,一躍而起,消失在衆人面前。
緊接着,紅衣女子發話,比武點到為止,開擂之日隻可攜帶兵刃。
毒藥、暗器之流,若在擂前搜出,一律趕出竹苑。
重整隊列之後,紅衣女子目視黎風烨,問:“如此一來,大俠意下如何?”
殺雞儆猴,不知那位公子是野雞,還是家禽?
對戰七人武功平平,卻有兩位蒙面高手突然現身,這般安排,又是為何?
黎風烨越發懷疑郡主用心,不置可否,調笑道:“郡主的擂台,當然由郡主作主。不過我原先以為,此次打擂不隻是需要招個如意郎君回家,也需要挑選些護衛回府。見了兩位高手,竟是我多慮了。”
他語中直指七位家将武功不濟,紅衣女子聽罷,反而笑意更濃,“哪是多慮?大俠說得不錯。”
“大俠可有意入我郡主門下?”話鋒一轉,紅衣女子驟然出手。背在身後的左手襲來,她指尖凝氣如刃,險些削下黎風烨鬓發,好在黎風烨比她劍指更快,側身一避,揮掌擋下。
不料黎風烨這一輕挪正中紅衣女子下懷,她借機再出右手,掠過黎風烨腰間,五指一抓,竟直接抽出他鞘中短劍!
日光熠熠,寒芒泠泠,紅衣女子半旋手腕,霎那間甩出一道劍花。
“好劍。”紅衣女子贊歎一聲,然而不及眨眼,掌風襲來,她手腕吃痛,當即失了力氣,松開短劍。
劍尖向下,直砸木桌桌面的同時,紅衣女子依然不見失态,又問:“大俠如此身手,當真不入我郡主門下?”
黎風烨反手奪劍,正欲答話,卻看眼前的紅衣女子張嘴,無聲道,問水流?
劍身與黎風烨手腕相錯擦過,锃亮的劍面映出他此刻細眉鼠目的側臉,又添上一抹朱紅。
是紅衣女子袖袍顔色,亦是記憶中鮮血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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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黎風烨刀劍雙絕,背後布包中闊刀沉重,是因他教訓過的惡徒頭顱堆成山,血垢積如江海。
而他腰間短劍靈巧,是因他相救過的老弱婦孺難計其數,淚光似水流,堪堪磨輕精鐵。
闊刀無名,至于那把短劍,一度得名“問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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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風烨十八下山,除去幾兩銀錢,唯有刀劍相陪。
北地貧瘠,他在朔雪城半年便做盡侍衛護镖的活計,與武館師傅交過招後再無敵手。
老師傅愛才,見他行事大膽,招式靈活,一紙請柬将他送往東海龍泉島,再修刀藝。
不料此去遙迢,路上撞見五年一度的花神會,黎風烨主動報名,第一戰便誤打誤撞抽到當年的天劍崖掌門關門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