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院長!”
群臣的視線瞬間被從三皇子處吸引到陳萍萍這邊。待看到慘白着臉的陳萍萍竟也嘔出血來時,更是嘩然。
到底是誰,要在這中秋宴上,對一位皇子與鑒察院院長下手?
經常去陳園的文禦醫也在給三皇子診治的隊列裡。見陳萍萍的情況也不對,給幾乎不省人事的三皇子拱了拱手,就帶了兩個徒弟拽着袍子往那邊跑。與此同時,一根試毒用的銀針,終于被試探性地伸進了三皇子的酒杯中。
雪亮的銀針,頓時漆黑下去。
“回陛下,這酒裡被放了毒!”
驗出毒藥的太醫高聲回禀。慶帝依然神色陰郁,默默指了指陳萍萍的酒杯。太醫會意,又取了新的銀針,試陳萍萍面前餘下的半盞酒。
銀針再次變黑。
“把陳院長和承平移到偏殿内,若解不了這毒……朕摘了你們太醫院的腦袋!”
陳萍萍困難地擡起頭,緊緊攥住胸口的衣料,盡力想再觀察一遍此刻殿内的每一個人。痛楚海浪般拍上胸口,逼着他用力起伏胸膛,卻隻帶出更多暗色的血迹來,還并着沉重而嘶啞的喘息。
若有人意圖投毒,鑒察院不可能收不到密報。換句話說,投毒之人必定與鑒察院關系密切,才有空子可以鑽。而在座的這些人……
陳萍萍勉強咽下再次湧上的鮮血,已經模糊的視線落在範閑身上。小範大人卻滿臉困惑與憂慮神情,仿佛半分都不知情。
那麼隻剩一個可能……
李瑤兮低低的啜泣聲還萦繞着耳邊。陳萍萍緩慢地扭過頭,卻實在是被五髒六腑中的劇痛剝奪了力氣。幾個侍衛此時也找了擔架來,将他與三皇子分别安置在兩處偏殿。
陳萍萍死死握住擔架的邊緣,骨節泛白的手上暴起青筋。文禦醫給他喂了不知什麼丸藥,服下之後雖還難受得厲害,到底神志清醒些,也正好為他提供了繼續思考的機會。
仔細想來,事情發展到現在,有一處不合理,那就是———
他還活着,而三皇子大概也還活着。
無論投毒者是誰,既然已有在酒杯裡下毒的本事,為何不力求一擊斃命,選用更烈性的毒藥,而是讓他們活到現在?
除非那人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取他們的性命。
一根長針刺入陳萍萍手腕前側的内關穴,強烈的作嘔沖動暫時打斷他的思考,同時沒來由地讓他心中升起一絲煩躁。
彎腰将喝下去的酒都嘔了個幹淨,陳萍萍脫力地倒回榻上,費力地咳喘着。文禦醫的臉在他面前晃來晃去,晃得他眼前發暈。于是他幹脆閉上眼,眼不見心不煩。
“奇了怪了……”文禦醫不解地“咦”了一聲,嘟囔道。
“怎麼?”陳萍萍攢起些氣力,咳出兩口血沫子,聲音因氣息短促而略微尖利。“無力回天了?”
“非也……”文禦醫又細細感受了一番陳萍萍的脈搏,見四周隻有兩個心腹徒弟,才放心說道。“院長,那酒您隻飲了半盞,毒性尚淺,尚可醫治。且這毒藥……成分着實複雜,雖毒發劇烈,卻難緻死,若調養好了,對身子也是沒什麼損耗的。”
他看看四周,低聲說道:“恕屬下直言,此藥……像是三處的手筆。隻是屬下不明白,為何……”
“慎言。”
陳萍萍淡淡阖上眼眸,有氣無力地咳嗽兩聲。“你去看看三殿下如何了,無事就先去回禀陛下。”
“是。”文禦醫隐去眼中的擔憂之色,拱手離開。他的兩個徒弟對視一眼,選擇守在門口。
“胡鬧台,真是胡鬧台……”
陳萍萍獨自喃喃道,心煩意亂地扯了扯壓在身上的被子,内心有些希望回到自己的輪椅上。
房門吱呀而開,李瑤兮火紅的身影飛撲至榻前,杏眼内淚光瑩瑩,将落未落。陳萍萍悠悠閉着眼,待房門重新關上,才猛然睜開眼,壓低聲音怒斥道:
“你胡鬧!”
一滴晶瑩的淚珠從李瑤兮的臉頰上淌落:“萍萍,你可還有事?放心,陛下已經命人徹查……”
“住口……”
陳萍萍胸口劇烈地一起一伏。“誰給你的膽子,去毒殺三皇子?”
李瑤兮柔柔一笑,擡手輕輕拭去眼角淚痕,容顔如雨後桃花般明豔:“什麼?”
“文之川說了,那毒藥是鑒察院三處所制。”陳萍萍凝視着正漫不經心地盯着手指看的李瑤兮,從未覺得她如此陌生。“我還活着,這就能說明一切了。”
“是啊,要不是我隻許你喝半盞酒……”李瑤兮俏皮地眨了眨眼,全然不見先前惶然。“我說過,要請你看好戲。陳院長覺着,我這出大戲……還算精彩麼?”
“胡鬧!”陳萍萍再次呵斥道。“你做局未免過于拙劣。你可有想過,若陛下查出來……”
陳萍萍頓住。
“你希望陛下查出來?”情緒激蕩之下,他不禁又爆發出一陣咳嗽來。李瑤兮上前擁住他,想為他渡些真氣,卻被他一把推開。
“好啦好啦,”李瑤兮也知道自己的确做得過分,“這次是我對不住你。”
“木已成舟。”陳萍萍冷冷道。
“不,我是說之後的事。”李瑤兮好整以暇地理了理鬓發。“萍萍,若是今夜隻有三皇子中毒,你就也在嫌疑人之内。可現在你也中了毒……”
“你不了解陛下。”陳萍萍疲憊道。“他向來多慮,隻會更進一層,認為我在撇清嫌疑,以身入局。”
“沒錯。”李瑤兮拍了一下手掌,眼眸中一片興奮,嫣然的笑意暗生癫狂。“他反而會開始懷疑你。我已經設好了破綻,有足夠的馬腳夠他抓了。以他的多疑心理……想必也會重新徹查大東山祭天之間三皇子在宮内遇刺的案子吧?陳院長,現在……還覺得我這局拙劣麼?”
自從在渭州的莊園内聽聞慶帝未死的消息後,這是陳萍萍第一次感到真正的力不從心。
“我會讓費介盡快保證四顧劍的死亡。”陳萍萍深深歎息道。“你的謀劃我都明白,四顧劍一死,我就提出歸老。”
“你真是足夠聰明。”李瑤兮貓一樣地貼住他,再次為他輸送真氣護住心脈,耳語道。“相信我,萍萍,這一次我一定會讓所有人活下來。”
“我拭目以待。”興許是文禦醫喂下的藥丸起了效果,陳萍萍胸腹之中的痛楚緩解許多,眸中恢複清明甯靜。
“回陳園吧。”李瑤兮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回輪椅,仔細将羊毛毯子蓋在他的雙膝上。“我叫木蓬來,讓他再給你看看。三處果然了得……像這種既性烈又死不了人,還不傷身子的毒藥,他們居然真能給做出來。”
她揶揄地輕笑:“怕是院長教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