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昨日陛下便得知我回京，否則便不會如此笃定了。”房内燒着炭盆，李瑤兮脫了大氅，尋了個繡墩自行坐下，道。
慶帝這才放筆擡首，頗有威壓感的目光落在這位正當韶年的盛裝女子身上。對方卻是氣定神閑，隻偶爾撥弄鬓邊流蘇。
“去南诏一趟可還辛苦？”
他神色依然平靜，平靜到生出幾分淡漠，一句輕描淡寫的問話，卻暗示他的無所不知。
“辛苦倒不甚辛苦，承蒙陛下挂懷了。”李瑤兮慢慢撚着手腕上的櫻桃纏枝手钏，讓那飽滿瑩紅的珠子貼向自己的脈搏。“聽聞二位大宗師皆敗于陛下之手，我今日一是給陛下賀喜，二是乘機向陛下……讨一個恩典。”
“恩典？”慶帝不辨喜怒地哼道。“你倒會賣乖，趁着京都大亂借機躲去了南诏，如今還讓朕賞你恩典？罷了罷了，念你這幾年還算安分，朕應允你一回。”
李瑤兮也不與他客氣：“那就請陛下賜一道婚書。”
慶帝的眉頭極快地皺了一下，轉瞬恢複暗蘊威懾的平靜：“怎麼忽然想成親了？”
“'忽然'？”李瑤兮挑挑眉毛。“不，陛下，這叫蓄謀已久。”
慶帝嗤地一笑，将剛批閱好的奏折摞在一邊：“陳萍萍那條老狗，竟能讓你念念不忘至如此。”
“請陛下下旨賜婚。”李瑤兮的眼神在聽到“老狗”二字時極細微地一寒。
慶帝用探詢的眼光一次次把她從頭掃射到腳，仿佛想把她的心拿出來湊近了看一看，半晌沉聲道：“不妥。”
“哦？”李瑤兮偏了偏頭，手指繼續纏繞着流蘇。
“鑒察院扮演的，從來是地獄殺神的陰暗角色，”慶帝用勺子攪動着面前的燕窩，“你是大慶聖女，自然光彩奪目，豈能讓這天下的子民都看着這神廟派下來的仙女，同鑒察院院長同路？再者……朕記着你如今不過十八。”
他吃了兩口燕窩，才道：“你若有意成家，這京中青年才俊，你自行擇看得上眼的就是。至于陳萍萍……免了罷。”
李瑤兮冷眼盯着他放下燕窩碗，才又換上柔和神情，道：“陛下有所不知，此次去南诏，我與神廟的使者見了一面。”
“神廟？”再次聽到這個字眼，慶帝直起了脊背。“自從那些苦修士不明不白地死了，你與神廟不就沒了關聯麼？”
“是，可神廟在南诏密林中有一使者名為其木宗，我通過他，與神廟再次取得了聯系。”李瑤兮面不改色地說謊道。“神廟勢力孤微，漸無力幹涉世人，便托我告知陛下，若您仍有吞并天下、一統八荒之意，祂便願意扶持。”
這一番話讓慶帝半信半疑。李瑤兮也心知肚明，胸有成竹道：“那其木宗不方便脫身，卻又有一信使名為'狐'，我可以讓他前來南慶。屆時陛下有神廟護佑，我也能與萍萍相守，可謂兩全其美、皆大歡喜。”
說罷，她又狀似無意地感歎一聲：“唉……隻是他可是愈發對院務不上心了，什麼都托付給範閑，怕不是真想早點回鄉養老呢！”
言外之意無非便是，即使二人成親，也不會權勢滔天、功高蓋主。
慶帝自然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微眯雙眼，心中暗自盤算片刻：李瑤兮的言語不無道理。如今範閑已然成為京都炙手可熱的人物，一時風頭無兩，怕是不日就要接陳萍萍的班；李瑤兮雖貴為聖女，終究是個有名無實的空架子，手中并無實權，倒也不須提防。再者若真的用這一紙婚約換來神廟的幫扶，自然是樁無比劃算的買賣。
退一步講，他對外宣揚的向來都是自己體恤臣子、宅心仁厚的形象，陳萍萍跟了自己近三十年，若此時棒打鴛鴦，也堵不住天下的悠悠衆口。
李瑤兮明白自己該說的都說了，于是點到為止，隻悠閑地坐在繡墩上望天冥想，等待慶帝開口。
果然少頃之後，慶帝撚須沉吟道：“若你們二人情投意合，朕自會成人之美……來人———”
已是慶國内廷頭号人物的姚公公小跑着進了禦書房：“老奴在！”
“拟旨意下去，給陳院長與聖女賜婚！”
“嗻……哎？！”
“聽不明白話麼？”慶帝背着手站起來繞到姚公公身後，照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腳。
“哎，奴才有罪，奴才該死！”姚公公何等乖覺，當即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叩首連連。“奴才知道了，陛下放心。”
李瑤兮望着姚公公屁滾尿流而去的方向，纖細手指輕掩丹唇，秀氣地打了個哈欠。“陛下，昨日我答應過陳院長，會帶着您的賜婚聖旨回家，估摸着還要留在這兒叨擾一陣了。”
慶帝似不甚喜歡她這般倨傲的模樣，卻并未作聲，先前心底好不容易對她建立起的幾分好感卻頃刻消失殆盡。
同時他也甚感奇怪。怎的李瑤兮去了一趟南诏，竟宛若變了個人、比往日還要……嚣張？
莫非神廟……
慶帝心頭疑窦頓生，同時襲來的還有深深的被背叛的隐怒。不是針對李瑤兮，而是針對神廟。
殊不知，李瑤兮隻是……懶得裝下去了。
姚公公畢恭畢敬地捧着起草好的诏書跨進門檻。慶帝粗略地看了看，便拿起玉玺在上頭落了章。
李瑤兮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沒有理會這看似不經意露給她看的輕視。為臣子賜婚不親自拟诏，反而交給一個太監去做……
她一手接過聖旨，随意卷了卷放入袖口，屈膝行了一禮：“告辭。”
慶帝的眼神驟然陰沉下去：“她真是好大的膽子，好大的威風啊！”
姚公公渾身一哆嗦，又忙不疊地跪下。
“你下去吧，”慶帝揮揮袖子，“叫人查查，她在南诏都做了些什麼、見了些什麼人……莫要把這差事甩給鑒察院！”
“嗻！”
……
陳萍萍正倚在輪椅上打盹，忽聽廊下傳來輕微腳步聲。
門前金中泛白的陽光忽而被遮擋，陳萍萍半睜開眼，隻見門口立着一個耀眼奪目的紅色剪影，遮去了燦爛日光，又像本就身披日光。
光焰萬丈，遙不可攀。
李瑤兮自袖中掏出那一卷聖旨，輕輕放在了陳萍萍的雙膝上，眸色如水般一點點柔緩。
“我說過的，我會讓你往後光明正大地同我并肩。”李瑤兮廣袖一展，回身看着天際那一輪刺目的烈日。“陳萍萍，我會留住你。”
陳萍萍撚起那聖旨把玩一番，狹長雙眼中隻盛着李瑤兮的身影：“三月初十似乎是個良辰吉日。”
李瑤兮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揚了揚。
“你喜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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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不在tag裡發文了，因為之前的夾縫遊戲實在是扯了太長的篇幅，不過終于一切都過去了，陳萍萍也重新出場。
那麼……首先作為女方家長，我想說……
噼裡啪啦噼裡啪啦～（放鞭炮）
恭喜阿瑤！以後要一直一直幸福！
不過說到“幸福”，她應該會幸福吧……其實寫到這章，我一邊寫心裡一邊在發酸。寫到陳萍萍回憶過去的李瑤兮那段心理描寫，我自己也頗為感慨，也頗為傷感。可能成熟的代價就是失去快樂與天真，但由于各種因素我們都要被殘忍地推着被迫成熟……
李瑤兮不再是以前那個來“旅遊”的李瑤兮了，她肩負的，是全天下人的性命與最終歸宿，包括所有她愛的人、愛她的人、和她素不相識但純樸善良的人……都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在這種情況下她自然而然地會累，甚至會變得有些冷漠。當然另一部分因素就是因為她在逐漸向“神”過渡，可能大家也早就看出來了。話說回來，朱黎就是金眸呀，隻不過平常都在隐藏而已……當然就像李瑤兮說的那樣，她想保留“人性”，所以她也不會真的成為徹頭徹尾的“神”。但哪怕是成“半神”，當然也要付出情感被剝離的代價，畢竟神沒有七情六欲的是吧！再說了，要是她還是像以前一樣感性，白念鸾死後她早就崩潰了，根本不可能去籌謀接下來的計劃。
或許她善良的方式變了，但我相信，她依舊善良如初。
就這樣，願阿瑤幸福，提前祝她，新婚快樂！
（噼裡啪啦噼裡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