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底部,赫然躺着一面小鏡子,鏡面蒙塵,灰撲撲地映出個模糊的影子。
白念鸾用手指一點一點拂去那層灰塵,像輕飄飄地拂去了自己過去人生的二十餘年。
被擦拭幹淨的鏡面一閃,白念鸾久久凝視着那一小片因年頭長久而略顯渾濁的玻璃,然而那玻璃中卻并沒能映出她深邃的眼眸。
相反,那裡面什麼都沒有,或者說,有的隻是場館高遠的穹頂。
白念鸾卻早有預料一般地歎了口氣。
“難怪鏡子在這裡不被允許出現啊……”
随着她的一聲輕歎,她的身體竟開始如塵埃般緩緩飄散,幾點襯衫的雪白,輕輕散入不知從何處蓦然吹來的風裡。
一如張慶那般。
“導演!”
“白念鸾……”
李瑤兮和其木宗同時呼喚道。李瑤兮伸出手,徒勞地把白念鸾的手腕緊緊握在了手心裡。她的脈搏一跳一跳地傳至指尖,李瑤兮下意識地攥得更緊,生怕從此以後再也感受不到,這份屬于她的生命的震顫。
一絲纖細卻銳利無比的刺痛忽然紮向她的額角。她痛得擰緊眉梢,卻絲毫顧不得,隻怔怔地望着身體逐漸湮滅成飛灰的白念鸾,冰涼的恐懼席卷了她,讓她的手心也沒了溫度。
“李瑤兮。”
白念鸾定定地看向她,輕輕念道。“小瑤兒,好像該再見了。”
“不再見!”
淚水頃刻間奪眶而出。李瑤兮咬緊了下唇,直到舌尖出現血腥味道。額頭的疼痛還在加劇,讓她眼前開始有些模糊,卻一時分不清究竟是痛楚還是淚水所緻。
而白念鸾隻是淡然地笑了笑,無所謂地看向自己已經開始化作塵埃的手臂和雙腿,擡起快要飄散的手,為李瑤兮擦去了淌落在雙頰上的淚。
“白念鸾你個騙子,說好了陪我拍戲去的,現在嫌我檔期不合适就反悔是吧?好,你是導演你說了算,我不在慶國混了行吧?”李瑤兮哽咽着大吼道。“我現在就去殺慶帝,殺完慶帝我殺神廟,然後我就給你當女一号去,我零片酬出演,我演一百部,這回你不能反悔了吧?”
白念鸾無奈地看着在絕望中對她發着脾氣的李瑤兮,已經逐漸黯淡失神的丹鳳眸中閃爍過一分幾乎不可察覺的不舍。
“别鬧了,小瑤兒。”她輕聲說,半邊身子都已經消失殆盡。這個過程出人意料地沒有痛苦,隻是讓她感到微微困倦。“你要出去,知道嗎?你要把大家都帶出去,帶到一個沒有束縛的地方……”
“可是導演———”
李瑤兮抱緊了她輕得快感受不到重量的身體,茫然道。
“———那個地方,沒有你啊……”
“會有的,一定會有的,”白念鸾喃喃着,不斷地用還殘存的那隻手為她擦眼淚,“你會找到我的。”
“我到底該怎麼把你找回來?”李瑤兮扯着自己的頭發,大哭道。“我想要的是一個完整的世界,一個萍萍、許寒歸他們四個、糕糕還有最初的你……都陪着我的世界啊!”
白念鸾艱難地低下頭,緊抿的雙唇不住地顫抖。
最初啊……
最初,她們都是什麼樣子呢?
在走過了這一路、看過了世界盡頭的風景之後。
在經曆了灰暗與盛大、真相與假象之後。
“最初”的那一部分,是否還真的在原地守望?
白念鸾疲倦地閉上了眼,想起意氣風發的日子、意氣風發的她們,還非常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之前給李瑤兮買的那個草莓冰激淩雞蛋仔。
此刻,她忽然想要嘗一嘗。
“明年春天……那片桃林還會開花吧?”
她低聲說道,仿佛是說給自己聽。
一陣微漾的輕風将她的身體徹底吹散,像水融進水裡。
“恭喜參與者成功通關'夢境大逃殺'。
遊戲結束。”
随着“狐”的聲音自天上傳來,身邊的一切開始迅速崩壞。巨大的柱子承受不住壓力,轟隆隆地倒塌下來,四分五裂。
“停下……”李瑤兮咬着牙,雙手依然保持着虛攏的姿勢,就像隻要她一直維持着這個動作,白念鸾就會回來。“停下,你們得把導演還給我……”
“夾縫世界”的黑暗重新席卷而至,場館崩塌作幻影,消弭無形。
“狐”靜靜站在李瑤兮身後,隻是那麼望着她。其木宗猶豫着上前,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李瑤兮緩緩回過頭,雙眼通紅,撕心裂肺的頭痛使她渾身都在發抖。那飽含不加掩飾的恨意的眼神剜在“狐”的身上,竟令他萌生出一些懼意。
“狐”不自在地輕咳一聲,盡力平穩住微微發顫的聲線,宣布道:
“再次恭喜三……兩位參與者,成功通關全部三關遊戲,希望二位……度過了一段愉、愉快的時光……咳……”
“狐”面具下的雙眼忽然瞪大,一口鮮血噴出。
原來就在方才的那須臾之間,原本跪在地上的李瑤兮忽而動了。不及“狐”有所反應,帶着強勁真氣的一掌便襲向他的胸口。
“閉嘴。”
李瑤兮沒有看他,而是仍看着白念鸾消散的地方,冷冷吐出兩字。
“狐”的唇角擰出一個并沒人能看見的苦笑:
“小主子,你這又是何苦?咳咳……”
他纖細的咽喉于瞬間被李瑤兮扼住,隻得盡力揚起頭,來攫取更多的空氣。其木宗心中一凜,後退半步,沒有選擇幹涉。
李瑤兮單手握着“狐”的咽喉将他拎起,另一手揉着自己的太陽穴。她意識到自己現在的狀态極其不好,甚至隻是強撐而已。不僅僅因為剛剛失去白念鸾的悲痛,還因為眼前不斷有陌生的記憶片段閃過,令她愈發頭痛欲裂。
她冷眼望向在自己手心下掙紮的“狐”,左手一松,任由他摔在地上:“其木宗,看住他。”
“好,”其木宗略顯憂慮地看了她一眼,“你……需不需要休息一會?”
“我沒事,”李瑤兮盤腿坐了下來,疲憊地揉着額頭,“我隻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什麼?”
“給我一點時間,”李瑤兮輕微呻吟道,“我有很強烈的預感,這些東西對我至關重要。”
她無力地閉起雙眼。白念鸾在她面前一點點消散的樣子不斷重播,讓她幾乎有了想睜眼的沖動。
“你要出去,知道嗎?你要把大家都帶出去,帶到一個沒有束縛的地方……”
“你要出去,知道嗎?你要把大家都帶出去,帶到一個沒有束縛的地方……”
“你要出去,知道嗎?你要把大家都帶出去,帶到一個沒有束縛的地方……”
……
漸漸的,兩個同樣的聲音重疊在了一起,然後是三個、四個、更多個……
“唯一的解釋就是,我們我們也困在某個循環裡。”
“李瑤兮,他們說謊了,他們全都說謊了。我……也早就不是我了。”
越來越多的記憶一幀一幀地閃過,卻無一例外都僅僅是模糊的一瞥,随後便消失殆盡。
恍惚中她看見一個身披火紅鬥篷的身影立于神廟的廣場上,飄雪的天空中青鳥盤旋化為巨大的老者形象,血紅的眼瞳閃着幽幽異芒,被那火紅身影一劍斬落。
世界頃刻間分崩離析,那點火紅與老者,連帶着天下生靈,皆墜入無邊夾縫之中。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踢踢踏踏的秒針被一隻手霸道地反方向撥回。世界回升,日月也重新懸挂在天上。
然後,一切歸于平靜。
李瑤兮驟然睜眼!
然後,她站起身,朝“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