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瑤兮含嗔帶笑,問道:“這是誇我還是損我?”
陳萍萍低首輕笑,李瑤兮見了,愈發恣意鬧起來,雙手慢慢爬上他的胸口,貼在他的心房處,感受着他微快的心跳。
“越發亂來。”陳萍萍的臉上泛起明顯的潮紅,低低道。
陳萍萍對李瑤兮,除了風月之情以外,更像看待小輩般看待她,故對她多有縱容寵溺,讓李瑤兮一日比一日肆無忌憚、得寸進尺。
這邊李瑤兮才安靜下來,與陳萍萍靜坐片刻,一個她瞧着面生的鑒察院官員就過來了。他神色嚴肅,附身在陳萍萍耳邊低語了什麼。
陳萍萍猛然坐直身子,眼神微黯,對李瑤兮道:“我先回院裡,是北齊的事。”
陳萍萍這一去就去了整整一上午,直到未初三刻才滿身疲憊地回落花别院。
李瑤兮得知他還沒顧得上吃午飯,料想他定是餓了,忙淨手下廚為他做了一葷一素兩盤肴馔:火腿筍片、清炒蘆蒿,又配了一小碟腌紫姜。
陳萍萍顯然有什麼心事,一片筍都能嚼上好半天才咽下去。
李瑤兮大緻回想了一下時間線,然後推斷出此時應該正是範閑從肖恩口中探聽出神廟秘密的時間。
陳萍萍大概心裡憂心範閑的安危,一頓飯吃得心不在焉。
“範閑沒事。”見陳萍萍眼神晦澀不明,李瑤兮開口寬慰道。
陳萍萍指尖輕顫一絲,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澀,像是在自言自語,道:“是啊……他會活下來的。”
“先吃飯吧,”李瑤兮不忍讓他繼續傷神,道。“别總想着别人了。”
陳萍萍依着她的話,先将範閑一事抛開了。
李瑤兮素知他胃口不太好,原想着這兩個菜雖不多,可總會剩下些。沒想到陳萍萍吃得雖緩,卻是一筷子接着一筷子,最終竟将兩小盤菜全都吃完了。
一向很懶很懶的李瑤兮先沒有管桌上的盤子,而是道:“如你所說,範閑……絕不會輕易死的。”
陳萍萍想起了白念鸾,想起陳園的那個夜,若有所思道:“白念鸾找過我,她說……我被淩遲了。”
他無所謂地笑着,語氣像是在談論一位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聽他毫無遮掩地談及此事,再想到慶曆十年秋的那個雨天,李瑤兮垂了眼眉,道:“不會,我會救你。”
陳萍萍也低下頭去,似有糾結。
“義無反顧地奔赴一個已知的悲劇結局,”李瑤兮突然笑了,“很有宿命感啊。”
“我知道若不向他問個清楚,你定不甘休。”她話鋒一轉,又道。“我會想出兩全其美的法子的,你的安危,我一定要保證。”
陳萍萍聽着從她口中說出的話語,内心無來由溫熱了幾許。
“那你……”陳萍萍心系她的安全,問道。
“放心啦,我可是神廟的仙子!”李瑤兮眸中星芒一閃,開玩笑道。“就算是天塌下來了,本姑娘也能想辦法再把它頂回去!”
神廟雖然是中立,可總比是敵對方要好。在不觸犯規則的前提下,她就不信那老頭會為了慶帝和自己這個高維度的來客對着幹。
何況她還有朱黎這個最強後盾呢!金色鋼筆在手,殺幾個大宗師應該不是問題。如果一次不行,大不了把時間回溯幾次。
然,李瑤兮還是希望,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讓母親朱黎參與進來。
她不想什麼事都依賴母親去擺平。如果可以,她想真正靠自己的力量和慶帝對壘一局。
……
沒過幾日,李瑤兮就真的知道了一些關于神廟的事,還見到了一個沒想到會再見的人。
“小姐小姐,許寒歸回來了!”
某日下午,李瑤兮正坐在窗畔翻看着話本,無染就提着裙裾,碎步小跑進屋,喜道。
“啪嗒”,李瑤兮手裡的話本子掉在了地闆上。她渾然不覺,眼角眉梢皆是喜色,急沖沖地跑出去了。
許寒歸一身月白直裾,眉宇間比先前添了溫和之态,清冽的眼眸中卻偶露疲态,想是奔波多日所緻。
李瑤兮怔怔看着他良久,四周的蟬鳴鳥啼似乎都離她遠去了。門前青樹下明暗交錯的光影裡,那個翩翩如玉的許家公子,似乎一人獨成了一幅孤影山水畫。
二人一前一後進屋入座,李瑤兮灼灼而殷切的眼神不時掃過去,再若無其事地掃開。
許寒歸沒有寒暄,而是開門見山,道:“我回了沙州一趟,祭拜了家人。”
這是應當的,也并無任何不妥。
“我……還去了石府,”許寒歸偏頭,皺眉,很顯然内心不想和那個地方有任何交集。
“既然不喜,為何還要去?”李瑤兮問道。
許寒歸淡淡笑了,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娘的事情嗎?”
他閉目片刻,然後睜眸,講述道:“石見死在了牢裡,他的妻妾下人也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石府已經荒涼破敗下來,故我沒費力氣就進去了。
石見在石府設有私牢,也是當年關押我娘的地方。”說到這裡,他先是頓了一下,端起面前的茶盞嗅了嗅氤氲的茶香。
“那裡面什麼都沒剩下,我搜尋了半天,也是無果。出府後,我在城裡尋了個曬太陽的老頭,他在府裡幹過幾天,還知道點事情。”他喝了口茶,道:“石見說謊了。”
“說謊?”李瑤兮愈發不解。
“我娘根本不是自殺,”許寒歸的手指死死捏着茶杯,極力克制住聲音的顫抖,“想來也對,她一直和我說,沒有什麼比活下去更重要的……”
李瑤兮靈光一現,猜測道:“神廟不讓他說的?”
“石見沒完全說真話,可是有些話也不假。”許寒歸繼續道。“石見的确沒有殺她,可有一件事,在沙州可是人盡皆知。
八年前一個晴夜裡,天上忽然劈了一道驚雷下來,正好落在石府裡。石見在沙州很不受百姓待見,故無人關心府中到底有沒有人被殃及,隻是哀歎遭天譴的不是石見那狗官罷了。”
李瑤兮的腦中驟然一片清明,道:“絕對是神廟!石見說,許夫人想拉他一起見閻王……定是神廟察覺到了她已經窺探到了什麼秘密,才會出手!”
晴夜裡莫名其妙地降下一道雷來,這種手段也隻有神廟才會用,才有這個能力用。
“石見那個蠢貨,估計許夫人的話他根本領悟不了。”李瑤兮想到他那肥胖而猥瑣的臉,鄙夷道。“定是神廟通過什麼渠道警示了他,讓他不敢對外人亂說。”
石見這條線,算是徹底斷了。
李瑤兮安排許寒歸去他原來的房間休息了。自從他辭别後,那間屋子一直保留着原樣。不僅如此,李瑤兮還會定時去打掃。
李瑤兮的手指一下接一下地敲着桌子,覺得自己已經初步理出了眉目。
毋庸置疑,在這個大宇宙中,維度和維度,就是最不可逾越的鴻溝。各維度之間等級森嚴,且有着嚴格的劃分。高緯度者掌握絕對的話語權,對低維度的“角色”生殺予奪。
這就是最基本的規則。
而像神廟這般介于兩維度之間的存在,則負責“神”與“土著”的平衡與調控。祂雖然限制不了更高緯度的“神”,可總有規則會去代替祂限制。
總而言之,“神”也不是無敵的,并且神廟對“神”也不會事事都如實相告,總要有所隐瞞。
至于“土著”,那簡直慘了一百倍不止。不僅沒降生之前命運就被寫得明明白白,而且要是成為了“覺醒者”,還要立刻被天雷劈死。
李瑤兮又回憶了一遍當日石見在地牢裡轉述的話。
周廉貞說,要看着石見生生世世都遭報應,每一世都不得好死。
李瑤兮疑窦頓生。
難不成……
一個驚世駭俗的猜想在她心裡開始成型。
隻是此時并無其他證據,因此她無法去證實。
李瑤兮面色陡然凝重起來。現在倒是無妨,可等到五年後的慶曆十年秋,這件事可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