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使團離開兩日後,鑒察院院長陳萍萍秘密率六處暗探數人離京,直撲還未走遠的使團。
臨行之際,鑒察院的大門前,李瑤兮依依不舍地握着陳萍萍的雙手叮囑了許久,就差癟着嘴抹幾把淚珠子了。
後面一群随行的下屬的職業操守顯然都很高。隻見他們一個個都木着臉,面無表情地看着李瑤兮煽情。
眼看着陳萍萍的馬車駛離了自己的視線,李瑤兮才收回目光。
她在心裡一陣哀歎。沒了陳萍萍,接下來這幾天她該怎麼過啊!
轉念一想,她的“老窩”裡不是還有三個下屬麼!
于是李瑤兮就這麼愉快地決定去迫害他們三個了。
當晚,李瑤兮迷迷糊糊地在床榻上翻了個身,然後勉強睜開了雙眸。
這是個難得涼爽的初秋夜晚,窗外有微風輕拂,吹得廊下挂着的幾串風鈴叮當作響。
靜谧又祥和。
可是就在李瑤兮将睡未睡之際,她卻非常突兀地被擾醒了。她說不清是因為什麼,隻是“羽塵”二字持續盤亘在她的腦海裡,久久不散。
“羽塵……”李瑤兮輕輕按揉着太陽穴,默念道。
仿佛有什麼她一直無法抓住的東西在困擾着她,令她幾乎要抓狂。
李瑤兮又一頭倒回枕頭上,打算無視自己的意識,明天早上再細思也不遲。
她閉上眼睛,可那兩個字卻陰魂不散一般,仍然萦繞在她眼前。
“羽塵,羽塵……塵羽……”
仿佛一盞明燈驟然在她的識海中點亮般,李瑤兮猛然坐起身,雙目中再無一絲睡意。
事不宜遲。
匆匆穿好衣裳,系上一件披風,李瑤兮簡單收拾了幾個包裹,給無羁三人留了張紙條,然後趁着夜色牽馬離開了别院。
她要去找陳萍萍。
這個決定是在一瞬間做出的,所以其實李瑤兮也說不明白她究竟為什麼要找到陳萍萍。
也許她隻是害怕陳萍萍還不知道,也許是因為她太想将這個猜測分享給别人了。
她隻知道她要找到陳萍萍。
踏着滿地月光,那通體雪白的駿馬載着李瑤兮,悄無聲息地繞過了城門,一路向北而去。
夜深露重,騎在馬上到李瑤兮攏了攏披風,手腕輕翻,再次揮動缰繩策馬而行。
陳萍萍是今早出城的,距此刻早已過去了不知多少個時辰。
她必須再快一點。
待朝陽初升,已經騎行了一整夜的李瑤兮勉強伏在馬上,打着哈欠望着遠方的地平線,覺得自己都要大徹大悟了。
天知道她是怎麼熬過這無聊的一夜的!
匆匆啃了兩塊自帶的點心當早飯,李瑤兮繼續馬不停蹄地向北邊趕。
東方,朝陽緩緩躍出了地平線,懶懶地逐漸向上攀升着,吝啬地給予大地為數不多的光與熱。
終于,當李瑤兮再一次眯起眼睛盯着前方一望無際的原野,隐隐瞥見一隊并不粗的黑色線條。
她心中一喜,策馬揚鞭便向那個方向奔了過去。
隻是還未接近那路車隊,兩個身影便如鬼魅般“飛”了過來,擋住了李瑤兮的去路。還未等她看清楚那二人的面容,兩把利劍就已出鞘,橫在了李瑤兮面前。
鑒察院六處劍手,果真名不虛傳!
李瑤兮無意再戰,隻是随意應付了幾招,擋下了劍手的攻勢。
車隊最中央的黑色馬車裡,一隻蒼白修長的手掀開了車簾。
正坐在車内閉目養神的陳萍萍聽見了異動,不甚滿意地露出半張面容,冷冷詢問道:“怎麼回事。”
待他看見與劍手纏鬥在一處的李瑤兮,他臉上的表情更加複雜。
接下來幾日會發生的事情基本在他的預料之内。可不論他們面臨的是什麼,陳萍萍絕對不會想将李瑤兮也拖進來。
雖然如此,他還是輕輕揮了揮手,示意兩位劍手收手放行。
李瑤兮來不及再與劍手廢話,直接縱馬到了馬車前面,上氣不接下氣地道:“羽……羽塵!”
她縱身跳下馬,來到馬車側面,貼着陳萍萍的耳朵,喘着氣道:“羽塵,塵羽,陳……玉。”
陳萍萍并沒有露出震驚的表情,事實上,他甚至沒有一絲驚訝。
“上車。”他不容置喙地吩咐道。
李瑤兮一愣,卻還是依言照做了。
陳萍萍接下來下達了繼續前行的命令,然後才放下車簾,冷着臉對李瑤兮道:“走之前,不是讓你在京都待着麼?”
本來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李瑤兮,見陳萍萍如此鎮定,才漸漸明白過來了。
“你……早就知道?”她不太确定地問道,語氣裡還帶着一絲讨好。
陳萍萍的心情此刻顯然不似她這般輕松。
“罷了,”他長歎道,“你這般行事,也是情理之中。”
李瑤兮難得沒有和他鬥嘴,乖乖地低着頭挨批。
陳萍萍卻将此事一筆帶過了。他微微仰頭靠在了輪椅上———這是他疲憊時常做的動作。
“你總說讓我為自己活一回,”陳萍萍平靜地回憶道,“這次我可沒不聽你的。”
李瑤兮默然。
“當日你究竟是沒查到,還是……不敢查?”良久,李瑤兮問道。
這回輪到陳萍萍沉默了。
“沒有鑒察院查不出來的事情,”李瑤兮道,“所以你們當時肯定查出了什麼蛛絲馬迹,隻是你不想繼續順着那條線扒罷了。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麼你會回避這個事實。”
陳萍萍蒼漠的雙眸是平穩的,平穩得近乎沒有情緒。他緩緩道:“多一個你在乎的人,就是多一個命門,這個道理你也要記住。”
“道理我明白,隻是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要追蹤北齊使團?”李瑤兮撓撓頭,問道。
陳萍萍蒼白的面龐微微抽搐了一絲,然後說道:“葉小姐說過,人的本性都是自私的。顯然連我這種人……也不例外。”
無須再多言,李瑤兮便明白了他語中之意。
陳萍萍或許可以殺伐果斷,可以甚至不必刻意羅織陰謀的網,就能讓整個慶國天翻地覆,乃至落入萬劫不複之境。
可是他也是人,也是如李瑤兮般有血有肉的活人。
是人就會有感情,有溫情,有……親情。
李瑤兮望着陳萍萍帶着自嘲笑容的臉龐,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于是她決定問一些比較實際的問題。
“你打算怎麼辦?此事畢竟涉及南慶與北齊兩國,須尋個由頭攔下使團,又不會影響目前的關系才行。”
“中秋夜宴當晚,有賊人入宮的事情你聽說了吧。”陳萍萍問道。
“範閑?”李瑤兮詫異道。“隻是這口黑鍋……已經甩給東夷城了啊。”
“在北齊、東夷兩國使團還未離京的當口,皇宮就進了人。陛下允許他們離開,已是莫大的寬仁了。”陳萍萍冷靜地道。“現如今隻帶一個不甚重要的錦衣衛回去,北齊也說不出什麼。”
李瑤兮豎起兩個大拇指,很直白地贊道:“好!不愧是鑒察院無恥的作風!”
見陳萍萍還是一臉嚴肅,她趕緊收斂了玩笑的神色,認真道:“不過北齊也不是善茬,此次會不會有危險?”
陳萍萍不虞地白了她一眼,道:“知道有危險還往上湊。”
李瑤兮知道對方為自己擔心,急忙小意讨好着笑道:“我現在的武功足夠我脫身的嘛!真把本姑娘逼急了,大不了去上京把北齊皇宮掀了,讓那個苦荷也看看本姑娘的威風。”
陳萍萍本來含笑聽着,可聽她提及苦荷,神情沉寂下來,淡淡地道:“他不會再想來殺你。一來你背後是慶國,北齊小皇帝不會允許他再輕舉妄動;二來……如今你在這天下的聲望還是頗高的。”
“我?”李瑤兮不敢置信地問道,“可是我也沒幹什麼啊。”
“在他們口中你是神廟的仙子,這就夠了。”陳萍萍一語點出了這個事實。
李瑤兮還想發問,可陳萍萍揮手制止了她,又示意她掀起車簾。
李瑤兮輕輕将車簾撩起,極目遠眺,卻見前方赫然出現了一列長長的車隊。
她目力極佳,一眼就看見了那個騎在馬背上的女子身影。
她還是穿着那件光鮮的錦衣衛制服,一柄長劍别在腰帶間。李瑤兮看不真切她的容顔,但想必她還是如那日一般死氣沉沉的模樣。
北齊使團早就注意自後方追上來的黑色車隊,十數輛馬車極為整齊地停在了茫茫曠野裡。
兩支車隊,如同戰場上兩軍對壘一般,竟是無端散發出了一股殺氣。
時辰,已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