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天牢不同,由七處負責的鑒察院地牢是十分幹淨整潔的。雖然陳設簡單,光線黯淡,卻連污泥都看不見一絲,可見平日裡七處打理得極為用心。
鐵門無聲地打開,護衛見是陳萍萍來了,極其恭敬地将二人請入,複又合上沉重的鐵門。
鐵門内是一條向下延伸的甬道。甬道極長,兩邊都點着油燈,可發出來的光芒卻是有些昏暗的。
李瑤兮小心翼翼地推着輪椅,盡量不發出聲音。她的腳下是十分光滑整齊的石階,可是雖然如此,将一輛輪椅平穩地推下去仍然是個很大的挑戰。
“我想直接把你的輪椅踢下去。”李瑤兮停下來抹了把汗,說道。
“你可以試試,但我要告訴你的是,這地牢裡可有不少守衛和暗哨。”陳萍萍淡定地說道。
“呵呵,實力最高還不到八品的家夥,我還是打得過的。再說了,你手底下的人舍得對我這個貌美如花的小姑娘下手?”李瑤兮繼續小心地将輪椅推下一級台階,反問道。
“看看司理理的處境,你就應該知道答案了。”陳萍萍微笑道。
越往下走,地牢裡的空氣越發陰冷起來,似乎已經行至黃泉幽冥深處一般。四周的燈光愈發混濁昏暗,不時有冷濕的空氣撲面而來。
“院長,您怎麼來了?”
牢頭走上前來,見陳萍萍親臨,不禁有些吃驚。
“方才有人來麼?”陳萍萍問道。
“院裡的王啟年領着提司大人來了。”牢頭回答道。
“去密室。”陳萍萍簡短地吩咐道。
牢頭内心奇怪,見院長大人的樣子,似乎是準備……聽牆角?
他接過輪椅,領着李瑤兮向甬道盡頭走去。
甬道的牆壁都是深灰色的磚石砌成,倒是和鑒察院一貫的建築風格相得益彰。
那牢頭卻是将手放在一塊毫不起眼的磚石上按了一下,然後微微退後半步。
“咯”地一聲輕響,然後附近的磚石竟是自動移開,露出一條密道來。
李瑤兮緩緩豎起一個大拇指,道:“高,實在是高,回頭我在落花别院裡也修一個。”
牢頭推着輪椅進了密道,李瑤兮望着黑黢黢的密道,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跟了上去。
走了一段之後,那牢頭又按動了牆壁上一個不起眼的機關,于是又是一條密道赫然出現。
李瑤兮心中贊歎着,心想這鑒察院果然不一般,連弄個密室都要設這麼多機關方能抵達。
當然,這側面證明了鑒察院恐怖的實力。
三人踏入了一間密室。牢頭将桌子上的蠟燭點亮,沉默地站到了角落裡的陰影中。
密室裡的陳設非常簡單,統共也隻有一張書案、幾個小方凳,以及書案上的幾支蠟燭。那燭火時明時暗,顫顫巍巍地跳動着,仿佛随時都有可能熄滅。
“範公子?”
一個微微驚訝的女聲在地牢中響起。
牆壁那一側,在地牢裡的一間牢房裡,發髻有些淩亂的司理理驚異地擡起頭來,望着自己面前這個面容俊美的年輕人,嘴唇微張,卻忍着沒有驚呼出來。
“理理姑娘。”
聽見那個溫柔的男聲,李瑤兮不禁渾身哆嗦了一下,心想範閑靠他的臉和聲音還真的能騙不少人。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範閑微微歎息道,聲音顯得格外遙遠缥缈。
司理理嫣然一笑,素白的身影似乎盛開在朽木上的昙花,輕啟朱唇說道:“都是各為其主,範公子不必多言。”
密室裡的李瑤兮聳肩道:“果然不是所有女孩子都會被這些辭藻打動的。”
陳萍萍沒有說話,可面上卻閃過一絲捉摸不定的笑容,似乎是想看看那個表面溫柔的年輕人還有什麼本事。
旁邊的牢頭不以為然地翻了翻眼睛,顯然對于範閑的辦事效率非常不屑。他對着陳萍萍行了一禮,然後走出了密室。
有小瓷瓶落在地上的清脆聲響傳來,然後就聽範閑語氣冰冷地說道:“這是毒藥,若是你不願受辱,自己服了便是。”
司理理将小瓷瓶緊緊攥在手心裡,攥得手指的關節都有些發白。她猛地擡起頭來,恨恨地瞪着範閑,似是要将他瞪出兩個血窟窿。
“你是一個怕死的人,”範閑繼續冷漠地說道,摧毀着面前這名女探子的心志。“否則你就不會逃離京都,而是會胡亂攀咬幾個位高權重的大臣,讓慶國亂上一陣。”
司理理沉默着,隻是繼續瞪着範閑。
“和你想的不一樣,我不是朝廷的人,”範閑說道。“我不是任何人的人。”
“我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複仇。”範閑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可語氣卻還是淡漠無比。
“告訴我是誰想殺我,我可以保證你活下去。”
司理理仍然保持着緘默,輕輕垂下了頭顱。
範閑的語氣陰寒了起來,道:“這是一個交易,至于幹還是不幹,關乎到你的性命。”
司理理卻沒有絲毫動搖,也不知是否是因為不相信範閑有保住她的能力。
範閑皺起好看的眉頭,目光越來越冷。他冷冷地吩咐王啟年去找了牢頭,準備好了一應刑具。
幾陣女子的慘叫過後,範閑望着十指血肉模糊的司理理,淡淡說道:“我本來就是一個不介意對女人用刑的人,既然你想殺我,我自然不會有多餘又無用的憐香惜玉之心。”
牢頭此時來到範閑身邊,一邊收拾刑具一邊搖頭道:“這位大人,短時間内,你就不要指望能問出什麼了。”
李瑤兮在密室内聽着司理理的慘叫,不禁咋舌道:“這厮果然骨子裡夠陰狠。”
“不狠,早就死了成千上萬遍了。”陳萍萍波瀾不驚地說道,似乎對範閑的表現并不意外。
“若是受不了,就趁早吃了這毒藥。”地牢裡,範閑又一次威脅道。
司理理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啜泣聲在地牢裡回響着,聽着格外可憐。
“理理姑娘,想開些。”範閑溫柔卻又淡漠地俯下身說道。“在你還有掌握自己性命的權利時,你應該為此感到慶幸。”
“以你現在的處境來看,吐露實情是最好的選擇。”
司理理的目光依舊怨毒,她擡起頭來,咬牙問道:“我憑什麼相信你能保住我的這條命?”
“這和信任無關,而是你唯一的選擇。”範閑溫柔地道。“這本來隻是賭博而已,隻不過我顯然是主動的一方。”
司理理緩緩垂下頭,眼神有些飄忽不定,卻忽然踉跄地站起身來,狠狠地照着範閑的臉啐了一口。
範閑驚詫地側身避開那口唾沫,再望向司理理時面上已經顯出了煩躁。本來他最需要的就是時間,可面前這個女子竟是說什麼也不肯開口,以至他打探不出來任何有用的信息。
他失望地站直了身子打算轉身離開,卻又忽然心生一計,轉過頭來認真地說道:“我用我在這個世界上的祖先的名義發誓,一定會放了你。”
密室裡的李瑤兮很是無語,心想你在這個世界上的列祖列宗你一個也不認識啊。就這麼大大咧咧地說出這種話來,還真是……挺厲害的。
回答範閑的依然隻有死一般的寂靜。
很久之後,範閑失望地歎了口氣,在臨走前忽然又說了一句:“你舉着雙手的樣子,很像可愛的小狗。”
親耳聽到這句話的李瑤兮眼睛睜得老大。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緩緩轉頭望向陳萍萍,舔了舔微幹的嘴唇說道:“這位老兄……确實是厲害!”
陳萍萍有些好笑地回望了她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
更讓李瑤兮震驚的還在後面。
司理理忽然“撲哧”一笑,然後便覺得自己精神格外放松,整個人像是卸下了一個巨大的包袱,從内到外都變得輕松了起來。
她已經沒有什麼血色的雙唇微張,低聲吐出三個字:“吳先生。”
範閑一愣,随即望向身邊的王啟年,在對方點頭之後伸手将小藥瓶拿了回來,然後真誠地說道:“謝謝。”
随着沉重的鐵門被關上,司理理頹然跌坐回地上鋪着的稻草上,再一次無比凄楚地哭泣起來。
李瑤兮推着陳萍萍走出密室。兩人再次走過長長的密道,在甬道裡正巧與牢頭彙合。
“你看我選的提司怎麼樣?”陳萍萍安坐于輪椅之上,微笑着問道。
牢頭沉默了一會,然後說道:“心狠手辣,隻占半截。”
“怎麼講?”
“他的骨子裡,還是個溫柔的年輕人。”牢頭回答道。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陳萍萍喃喃道,臉上露出釋然的微笑。“總比心狠手段卻不入流要好得多。”
“麻煩你推他上去。”牢頭對李瑤兮說道,臨走之前又對陳萍萍道:“院長大人,這輪椅想要推上去……實在是很難,屬下先告退。”
李瑤兮幹笑了幾聲,對陳萍萍說道:“這事兒交給影子行嗎?”
陳萍萍調侃道:“怎麼?剛才看你推輪椅推得挺好,現在不想推了?”
李瑤兮心裡當然非常樂意為陳萍萍推輪椅,隻不過是嘴上抱怨而已。她反手握住輪椅,道:“想推啊,推一輩子都願意……”她凝視着陳萍萍的臉,忽然來了一句:“要是你以後能站起來就好了。”
陳萍萍自嘲地笑道:“若是你真有法子,恐怕費介都要拜你為師了。”
李瑤兮開始費力地将輪椅推上一級一級的台階,道:“相信我,這世上還沒有什麼事是本姑娘辦不到的。”
她其實一直有在盤算如何讓陳萍萍的雙腿得以複原,雖然她知道這可能真的是個很難做到的……醫學奇迹。
“慶國南部是有個國家叫南诏吧。”李瑤兮問道。
“嗯,一個小國而已,向來依附于慶國,構不成威脅。”陳萍萍有些不解地回答道,似乎不明白為什麼李瑤兮要忽然問起這個。
“南诏氣候炎熱,在南邊偏僻處更是有人迹罕至的原始密林。”李瑤兮一邊推着輪椅一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