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瑤兮一覺睡得香甜,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不情願地掀開被子從床上爬起來,卻見陳萍萍含笑撐着下颌在床邊盯着她。
“萍萍你是要給我來個暗夜之王的凝視麼?”李瑤兮一邊嘟囔着一邊揉着眼睛。
“這都将近午時了,你若是再不起,可哪裡都去不了了。”陳萍萍笑着打趣道,心情難得如此愉悅,不知是否是即将回到闊别已久的家鄉的緣故。
李瑤兮聞言哪還願意再睡,連忙匆匆忙着洗漱穿衣,一時間把陳萍萍晾在了一邊。陳萍萍見狀,自覺地退出房間在樓下候着。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李瑤兮就又換上了一襲火紅對襟羅裙,幾枚瑩亮的珍珠點綴在發間熠熠生輝。
李瑤兮穿着雙小巧的白底紅花繡花鞋輕快地下樓,正欲對老仆人和影子說句他們聽不懂的“good morning”之類的,卻聽見老仆人略顯擔憂的聲音。
“依我說,老爺還是先再休息個一兩天然後再趕路。”
李瑤兮好看的黛眉皺起,不由得腳步一頓,又聽老仆人低聲勸道:“老爺您昨夜染了風寒,今早剛退了燒,若是再車馬勞頓……”
李瑤兮紅唇輕咬,收起了臉上沒心沒肺的笑容,内心一陣焦急,少不得提着火紅的裙裾幾步就下了樓,拽過老仆人的袖子就問道:“齊叔,怎麼回事啊?昨晚不是還好好的麼?”她此時倒是頗有種睡了一覺就錯過了全世界的感覺。
陳萍萍趁李瑤兮不注意時一個眼刀給老仆人甩了過去,可老仆人向來都是把陳萍萍的身體放在第一位,哪裡會怕自己主子的威脅?他微微偏頭避開陳萍萍的目光,如蒙大赦般說道:“姑娘總算是下來了,我看啊,也就是您還能勸勸老爺。”
“說重點的!”李瑤兮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嬌軟清脆,可眉頭已經不悅地擰了起來,瞪了身後的陳萍萍一眼。
望着眼前金嬌玉貴的小姑娘,陳萍萍還真沒了脾氣,隻得不着痕迹地淡淡垂下眼簾,不去看她如滿天繁星般清澈璀璨的眼眸。
那邊老仆人還在和李瑤兮倒着苦水:“老爺昨夜在窗前待了大半宿的,今日淩晨就燒起來了,那時姑娘還睡着……”
李瑤兮對自己一睡萬年的行為着實有些郁悶,聽完老仆人的一席話,臉色驟然寒了下來,黛眉幾乎要擰成結,不由分說地揚聲道:“傳令下去,今日先在客棧歇息,讓車夫不必候着了。”
此言一出,陳萍萍蓦地擡首,輕咳一聲,道:“你别聽他瞎說,總不能因這點小事就耽擱了省親。”
李瑤兮不再聽陳萍萍辯解,幹脆直接将自己的一隻手覆上自己心悅之人的額頭。
“唔,是不燒了。”她若有所思道,心裡無比痛恨不會醫術的自己。
俗話說勸人學醫天打雷劈,李瑤兮在現代時早就斷了學醫的念頭,故而她雖然生物很不錯,可對脈理之類的一竅不通。若是她能提前十年料到自己會有今日,當年一定會奮發圖強提前把大學的醫學知識全自學一遍。
她猝不及防地望上陳萍萍的雙眼,甚至看見了那雙清寒的眸子中自己的倒影,不由得心中一軟,腳下如喝醉了一般軟綿綿的。
李瑤兮緩緩縮回手,正色道:“就算不燒了也不許動身,你現在身體這個樣子更不能趕路的!”她的聲音脆生生的,倒還真是得理不饒人,說什麼也不肯讓陳萍萍今日就回鄉。
一旁的老仆人差點憋不住笑聲,連忙行了一禮麻溜地退到客棧一角,生怕陳萍萍怪罪他。
陳萍萍心中愈發柔軟,牽起她微涼的柔荑,道:“雖然知道你心疼我,但我是一定要今日就回去的。”
“誰心疼你了!”還生着悶氣的李瑤兮倨傲地揚起小巧的下巴,嘴硬道。“你若是病得厲害了,誰帶我在城裡玩啊?”
陳萍萍低低笑着,然後神色鄭重起來,道:“阿瑤,有些事,我是必須去做的,而且是決對不能耽擱的。”
能讓陳萍萍如此重視,李瑤兮知道此事一定意義非凡,而且看陳萍萍的樣子此事不似公事,躊躇了片刻,還是咬牙說道:“行吧,本姑娘攔不住你!不過陳萍萍你給我聽好了,别因為辦事就不顧自己身體,知道麼?”
“自然,我又不是分不清輕重。”陳萍萍好脾氣地說道。
“你可拉倒吧!”李瑤兮掀了掀眼皮,可心裡終究心疼陳萍萍,又奔上樓找了件外衫親自為他披好,這才對老仆人道:“備馬吧。”
馬車出了客棧,不費吹灰之力就進了城門,一路穿城而行。饒是駕車的車夫馭馬之術甚高,馬車仍是颠簸不斷,讓李瑤兮隐隐懷念起自由自在縱馬狂奔的日子了。
陳萍萍一路上不斷壓抑地低咳着,一手握拳抵着唇,咳得撕心裂肺。
李瑤兮心頭似是被針輕刺了下,下意識地伸出手撫着他清瘦的後背,語氣中夾着惶急,道:“你身體沒事吧……”望着眼前面色蒼白卻還執意支撐着的人兒,李瑤兮心裡早就準備好的關心的話似乎都跑到了九霄雲外,隻得手忙腳亂地嘗試着渡些真氣給對方,讓他好受一些。
陳萍萍無力地倚着車廂的一角,雖然胸腹中一陣難受,卻還不忘打趣着咬着嘴唇的李瑤兮,眉梢微挑道:“終于看見你擔心的樣子了,我這病算是沒白生。”
李瑤兮見他還有閑心和自己玩笑,簡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憤憤道:“你就給我閉嘴吧!自己都咳嗽成這樣了也不放過我!”
陳萍萍輕笑着,待止住了咳嗽後又說道:“難道我說得不對?”他見李瑤兮憂心忡忡的樣子,難免想着開解她。
在剩下的時間裡,陳萍萍昏昏沉沉地在馬車中歪着身子漸漸睡去,不時在睡夢中低咳幾聲,眉心緊緊擰着,似乎怎樣都撫不平。
李瑤兮微微歎息一聲,面容上浮現出毫不掩飾的心疼神色,輕手輕腳地将羊毛毯為他蓋好,生怕他再受了涼。想到方才他掩唇咳嗽的模樣,内心愈發心疼。她當然知道陳萍萍這副羸弱的身軀究竟承受了多少,又受了怎樣的苦楚,可那并不健康的脊梁卻是永遠如青竹般挺直的,經年留影,傲骨不退。
流沙宴樂清平晚,天生傲骨亦當年———陳萍萍,大抵如是。
或許,她李瑤兮就是愛他這一點吧……
為什麼眼前這個人,似乎每一天都叫她多喜愛一分呢?
她無聲地向陳萍萍的方向挪了挪,輕輕牽過他似乎長年累月冰涼的手捂着,決定豁出去了……
幾次輕啟檀唇,終究鼓起勇氣,柔聲道:“陳萍萍,我真的真的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
陳萍萍的眉頭似乎舒展了一些,但也可能是李瑤兮的錯覺,可他最終也沒有回應,也沒能聽見李瑤兮的告白。
望着陳萍萍的倦容,李瑤兮落寞地輕歎一聲,唇邊漫上一絲苦笑。
終究隻是她的執念罷了。
李瑤兮癡迷地望着車外的景色,不知是在欣賞水墨畫一般的煙雨江南還是在發呆。不知過了幾時,傳來車夫的一聲“籲———”,随後馬車緩緩停下。
身旁的陳萍萍無意識地輕輕呻吟了一聲,眉峰聚起,随後悠悠轉醒,卻見李瑤兮沖他溫柔笑着,道:“到啦,咱們下車。”
陳萍萍愣愣看了她半晌,才道:“你今日……怎麼了?”在他的記憶裡,李瑤兮是活潑的,調皮的,靈動的,歡脫的,唯獨不是像個閨中女兒般溫柔娴靜的,更不會用這種柔情似水的目光望着他。
“怎麼,人家心疼你一下不行啊?”李瑤兮被他盯得不好意思起來,挑眉說道。
陳萍萍揚起笑意,道:“能讓聖女心疼我,那當真是陳某的福氣。”
“行啦,下車下車。”李瑤兮不再多言,照例将輪椅抱下馬車。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并不大的小小村子,許是年代已經久遠,村口處的牌匾早已經曆了無數風吹日曬,故而顯得有些破舊,甚至上面的“陳家村”三個字都蒙了一層灰塵。村口不遠處便是棵高大的楊樹,樹根深深地紮在泥土之中,婆娑的青綠色葉片沙沙地響着,恍然間竟似蒼蒼老人的沙啞低語般。多少春夏秋冬,歲月輾轉輪回,世事變遷,滄海轉瞬成桑田,奇就奇在這古樹卻始終屹立不倒,更像是這村落的守護神般。據陳家村的村民們傳聞,這棵古楊樹原是個樹精,在此修煉了千年。直到二十多年前,陳家村一帶鬧了□□,又是洪災泛濫,當時正是這樹擋住了洪水,使陳家村得以保全。從那時起,村民們對這棵救了他們性命的古樹更多了幾分敬畏,這所謂“樹精”也就自然而然變成了“樹神”。
陽光正好,幾縷和煦的日光灑在葉子上,透過葉片的縫隙流金般流淌下來,在下方的土地上映着點點不規則形狀的金色光斑。陳萍萍注視着楊樹下的那片陰涼,像是憶起了什麼,良久才低喃道:“怪不得人們總說這樹是個千年老樹神,如今看來還真不是全無道理。”
李瑤兮對這個村子的過往不了解,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隻得靜靜伫立在陳萍萍身旁,一手輕輕搭上他的肩。
陳萍萍似是疲倦般阖上雙眸,片刻後又睜開,眼底一片近乎冷漠的平靜,開口道:“走吧。”
老仆人推着黑色的輪椅徐徐而行入了村子。甫一進村,就見幾個孩童在道旁玩笑打鬧,弄得滿身都是塵土泥濘。見了這幾個異鄉的貴客,都好奇地睜着烏溜溜的眼睛打量着李瑤兮一行人,露出憨憨的笑容來。其中一個不過六七歲的男孩子屁颠屁颠地跑到李瑤兮身邊,吸了吸鼻子,望着面前這個用嫌棄的眼神盯着他身上的髒污和鼻涕的漂亮姐姐,用稚氣未脫的童音問道:“大姐姐,你們是從哪裡來的啊?”
犯了潔癖的李瑤兮見他想要用沾滿了泥土的兩隻小手來抓她的衣裙,忙不疊地拎着裙擺沖到陳萍萍身後,驚魂未定地說道:“姐姐是從京都來的,還有小朋友你能不能先洗個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