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秋天,醫院病房走廊。
蕭婷用盡所有尖酸刻薄的言語把陳夏檸昏迷的罪責都推給了他,“你誰啊你,我女兒那麼乖,怎麼會跟你跑到郊區!”
“我告訴你,少帶壞她,以後離她遠遠的聽到沒!”
周祈越自然不會跟一個不冷靜的人争辯,心存很多疑問,擡眸說:“她原名叫夏檸對麼,您真的是她親生母親麼?”
蕭婷一噎,别開眼,說話時沒了底氣:“你在這胡言亂語什麼。”擺擺手示意他走,“看在你年紀小的份上我不跟你計較,快走。”
周祈越偏不動,轉眼看病房裡躺着的女生,自顧自地說:“我小時候跟檸檸是鄰居,她發生意外的那天我就跟在她在一起......現在她不記得我,是失憶了對麼。”
“她怎麼可能是你女兒,怎麼可能是陳家的千金?”
這話令人聽得心驚肉跳,假女兒的事隻有他們夫妻倆知道,現在無端冒出來一個男生說他們從小是鄰居。
蕭婷趕緊藏住惶恐,露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你喜歡我們夏夏對吧。”
周祈越唇線抿直,也有心事被窺穿的慌亂。
蕭婷直直地盯着他,苦口婆心道:“夏夏已經沒有親人了,是我在半路撿到她。我跟老公一直沒有孩子,是真的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一樣撫養的。”
“她是受刺激失憶了,但沒關系,我給她找最好的心理醫生治療着。”
“在我們陳家,她是我們的掌上明珠,接受最好的教育,要什麼有什麼。”
“夏夏過得很好,可是隻要刻意想起小時候的記憶她就會頭疼甚至休克,就像今天這樣。”
“醫生說,她是童年記憶太痛苦才選擇忘記,可自從你出現後,她又開始反常,今天你是不是跟她說起什麼了?”
周祈越愣了愣,答非所問:“她以後都不能恢複記憶了?”
蕭婷搖了搖頭,看向病房門口:“這就是她試圖恢複記憶的後果。醫生說,如果她以後再這樣,保不齊會精神失常,神志不清。”
精神失常,神志不清。
聽起來多麼嚴重又可怕的詞語。
為了讓他信服,蕭婷帶他去見了心理醫生。
确實如此。
周祈越心口一抽,感覺自己害了她。
蕭婷瞅準時機循循善誘道:“你肯定希望她好好的對不對?你也看到了,她一個豪門大小姐過得很好。”
“阿姨為方才的魯莽道歉,我實在太着急了,我不能看見我女兒有事......”她雙手合十,苦苦哀求,“我求求你,就算你們之前認識也不要跟她提小時候的事了好嗎?”
一個母親這般卑微的模樣,誰看了都為之動容,周祈越無措地擡了下手:“阿姨您别——”
蕭婷沉浸在自己的表演,紅着眼睛說:“我求你以後别出現在她面前了,不要刺激她了好不好,我隻有這麼一個孩子,真的不能失去她。”
周祈越腦袋嗡了一聲,一些字眼在耳邊炸開——以後别出現在她面前。
小檸檬已經沒有了親人。
但陳夏檸有疼愛她的父母,生活環境也很好。
當青源鎮謠傳她死去的消息時,周祈越是不能接受的,多麼想這隻是一場夢,第二天看見她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
現在确認陳夏檸就是小檸檬,她平安健康地生活着。
那麼他好像也沒什麼不滿足的了。
隻要她能好好的,以後不參與她的生活也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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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周祈越如願考入海大,不在同所學校就很難再見到她,他試着融入大學展開新的生活。
這才剛大一,他就被評上了首屆校草,直白給他寫情書的女生比比皆是,也有試着先以朋友的身份蓄謀接近的。
他也不是裝高冷故意享受着别人的喜歡。
隻是那些女生,他都沒有感覺,也無法心動。
那年海雲一中邀請高考狀元回母校給學弟學妹分享經驗,周祈越湊巧去了她的班級,站在講台并沒有看到她的蹤影。
隻是聽到一個姗姗來遲的女生跟班主任打報告:“老師,陳夏檸生理期不舒服,我送她去醫務室了,我幫她請個假。”
他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
放學後,周祈越去妹妹的班級找人,撲了個空,周聽也發消息說自己和朋友先走了。
聽聽:【哥哥,你既然還在,就幫我去校門口的奶茶店買一杯椰奶西米露吧。】
July:【不等我還想讓我給你買奶茶,想得美。】
聽聽:【嗚嗚嗚哥哥,好哥哥,你最好啦!】
周祈越沒再搭理她,走出了學校,看見馬路對面的奶茶店,人可真多啊。
他歎了聲氣,走過去乖乖排隊。
正在刷着手機,無意聽到隔壁隊伍後排傳來熟悉的聲音。
“夏夏,你想考哪所學校啊?”
“就待在本市,海大吧。”
周祈越心尖顫了一下,唇角微微上揚,但後面的對話又讓他面色沉了下去。
“因為江逸風嗎?”
“算是吧。”
“挺好的,到了大學你就能向他坦白心意啦。”
原來,她喜歡的人是江逸風。
周祈越視線挪回屏幕,看什麼字都好像有重影,無法集中注意力。他把手機塞兜裡,側過身以免她看見他。
買完奶茶,他轉身透過玻璃牆瞧見外面蹲着的陳夏檸,走到門口瞄見她捂着肚子額頭冒汗,周祈越明白了什麼情況,立刻折回去向店員買一杯熱水。
他把熱水送到她手中,沒逗留片刻,趕緊跑了。
後來是陪方淮初去家屬院,她被人糾纏,周祈越想都沒想就沖了出去,在小巷子目睹她被堵到死胡同,完全失了理智般跟遲烨動手。
胳膊上流着血沒感受有多痛,可站在一旁看着江逸風揉她發頂,安慰他沒事,周祈越疼得難受,傷口和心口一并發痛。
他也曾那樣揉小檸檬的頭,可現在變成了别人。
像是心愛的寶物被搶走了一樣,周祈越覺得這種感覺很難受,甚至有些難以接受。
但又能怎麼辦呢?
就算沒有江逸風,小檸檬也不喜歡他。
想想小時候,她總是罵他讨厭鬼,就連最後分别他們的吵架都沒和好。
解決了遲烨的麻煩,方淮初偶爾給他發消息彙報陳夏檸的情況,确認她是真的沒事了,成績也在穩步晉升,周祈越便不再去海雲一中,他想停止這份自作多情。
往後的日子,周祈越專注學業和實踐,大學生活過得蠻充實,人一旦忙起來就無心再去想其他事。
陳夏檸這個名字似乎也在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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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迎來大三,在迎新處碰見新生江逸風,周祈越恍然意識到小檸檬也來到海大了,于是整顆心都沒法安定。
直到在男生宿舍門口再次目睹她和江逸風,那顆心重歸于平靜,像一潭死水一樣。
兩年前在奶茶店偷聽的話回蕩在耳畔——“到了大學你就能向他坦白心意啦。”
是啊,大學了,他們就能堂堂正正地在一起了。
周祈越不想自取其辱,沒再多看下去。
江逸風是他的直系學弟,頂着他那個江大少爺的身份,在校足夠張揚,隻要去教室和圖書館,他的傳聞無孔不入,大多都是他的風流事迹。
有關他女朋友的謠言簡直太多人了,周祈越自然不會僅憑八卦去判定一個人,可是有一次路過學校小樹林,江逸風懷裡摟着一個女生,跟對方調情......
他覺得蠻混亂的,江逸風有女朋友的話,那小檸檬怎麼辦。
後來文學社舉辦書信活動,周祈越最初隻是憑着試試的心态,沒想到陳夏檸選中了他的信件。
兩人成為信友日常保持聯系,分享彼此的生活。
既然不能出現在她面前,就以這種方式陪着她也不錯。
也不算違背對她媽媽的承諾。
周祈越并不貪心了,隻要能偶爾看見她就行。
那段時間,連他自己都沒察覺自己的情緒被她牽着走了,難過的時候陪她難過,開心的時候陪她開心。
到了大四在外實習,距離學校比較遠,周祈越會提前寫好信用快遞寄送到校内,他這人最固執最執拗的就是遵守諾言了。
他說的每一句話,她都記在心裡,去圖書館借了《忒修斯之船》還給他寫閱讀感受。
1007:【不過我還書的時候忘記把書簽拿出來了。哎,那可是我精心畫的書簽啊,記錄我上課第一次走神想起身後的同學,嘿嘿】
那本書圖書館典藏的就三本,平日也沒人借閱,周祈越去圖書館找到了那個書簽。
一副上色的簡筆畫,教室窗外是一排銀杏樹,而窗内後排有一個伏案睡覺的少年,他穿着航院的制服。
周祈越彎唇笑了,她畫的人是他。
這個書簽被他好好保存着,夾在了自己的那本《忒修斯之船》。
大四拍畢業照,同學們穿着學校專屬的深藍色學士服,鏡頭落幕的瞬間,大家都在感歎四年過得可真快啊,還有人說我竟然當了四年的光棍。
很快這個話題轉移到周祈越身上:“這不是咱不帥的原因,隻能說緣分沒來。你看,校草不也單身了四年嗎。”
“......”
旁邊的鄭起航笑了一聲,拍了下他肩膀:“我可都聽說了,江陳兩家是世交,他們倆青梅竹馬,有娃娃親的。”
言下之意,都畢業了,你就别喜歡不可能的人了。
同學們作鳥獸散,在航院廣場自行拍照,彼時陳夏檸和同學穿過這個廣場去對面的教學樓參加期末考試。
周祈越下意識背過身,兩人擦肩而過,謝澤跑過來喊他:“周祈越,快過來拍宿舍照!”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兩個女生的對話。
“夏檸你在看什麼呢?帥哥嗎?”
“不是,我剛剛好像聽見一個熟悉的名字。”她不太确定地說,“不知道是不是幻覺。”
“哎呀别管了,考試要來不及了!”同學拉着她趕緊跑。
周祈越緊握拳頭,微不可察地歎了聲氣。
或許是執念吧,我偏偏放不下你。
畢業以後,他應聘上了迎都号的三副,開始全球各地奔波,一年的時間晉升到了二副,工作和生活看起來都很順意。
爸媽不喜歡他當航海員原因很多,林淑勉強支持他,但又害怕他一直光棍,隻要他休假回來就給他介紹姑娘,不是催婚,就想讓他先談個女朋友。
見面的日子就定在了他生日那天,周祈越為了躲避林淑準備的“鴻門宴生日”報名了海大的
航海日的活動。
在航院跟學弟學妹講授航海經曆,末了,他出去跟林教授聊天,當時兩人就站在二樓的走廊。
樓下花壇夏意盎然,周祈越随意一瞥,視線停在了那顆栾樹,大概是因為其他樹都是綠悠悠的,隻有它開了一頭粉花。
除此之外,栾樹下面還站着一個偷抹眼淚的姑娘。
她拿開手,露出了臉。周祈越眉心跳了一下,匆忙結束了話題。
跑下樓的時候,陳夏檸離開了花壇,一路走着一邊擦眼淚,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哭都哭不完。
周祈越就盯着她的背影,隔着一段距離,跟在她身後。
那個傍晚,陳夏檸出了學校,漫無目的在大街上走着,行屍走肉一般。
在一個十字路口,周祈越被紅燈攔在道路的另一邊,隔着絡繹不絕的車流,瞧見她進了一家酒吧。
他太陽穴直跳,等到綠燈亮起,跑進偌大的酒吧,找到她的蹤影卻是她正被人欺負着。
處理完那些人,開車送她回校,陳夏檸躺在後座含混不清地喊着江逸風的名字。
周祈越聯想昨天她信上的内容,猜出她是表白失敗了。
像江逸風那樣的浪子,你為什麼要喜歡他呢?
心裡閃現這個疑問,周祈越自嘲地笑了一下,那你呢,為什麼要喜歡一個不喜歡你的人?
喜歡這件事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那天的心情實在糟糕,即使在生日會上強忍着克制,周祈越還是沒忍住喝了很多白酒,最後喝到吐,鄭起航送他回家。
還好當晚爸媽不在家,隻有妹妹撞見他這般爛醉如泥。
第二天日上三竿,周聽也貓着頭打開他卧室門,一臉精明地瞅他:“哥,你昨天失戀了麼,借酒消愁啊?”
周祈越活動了下筋骨,呵呵一笑:“你哥這張臉隻會讓别人失戀。”
“......”
“我生日高興多喝點酒怎麼了,你有意見?”
周聽也咧咧嘴,砰地一聲關門:“也不知道是誰昨晚醉酒亂喊名字。”
周祈越:“......”
自那以後,他沒再敢亂喝酒了。
自此,陳夏檸再沒給他寫過信,他寫的信也沒收到回複,兩人唯一的牽扯就這麼斷了。
某天晚上,周祈越刷到一個熱搜#年少時的暗戀後來怎麼樣了#,參與話題發了個微博。
如果對她的喜歡是執念,那麼多她不喜歡他的證明也該消彌這份喜歡了。
工作的第二年,周祈越晉升到了大副。
那年四月底,妹妹的畢業設計在校展覽,周祈越帶上了攝影機前去參觀,全程給她和同學拍照片。到了中午,周聽也要和同學聚餐,這個沒良心的,讓他自行去食堂吃。
周祈越吃完午飯外面下起了雨,往校外走打了輛車準備回家,結果剛坐上車,司機的打車系統檢測到有人要拼車。
“小夥子,這下雨天不好打車,介意拼車嗎?”
“行。”
司機打開窗戶朝外面喊了一聲:“小姑娘,你拉後備箱把行李放上去。”
周祈越不喜歡下雨天,因為那個時候他有點過敏性鼻炎,後來是吃了國外的一種藥才治好的。
他的症狀就是遇到潮濕天氣會忍不住打噴嚏,偏偏海雲四月經常下雨,口袋裡有備口罩。
窗戶一開,潮濕的空氣灌進來,周祈越撕開包裝戴上了口罩。
後車門拉開又關上,師傅啟動車子,跟後面的人确認訂單信息:“姑娘,你到城東機場是吧?”
“嗯,T1航站樓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