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府，在薄枝摔門離開後，裴懷瑾從榻前站了起來，又緩緩蹲下身，伸出手撿起一片片碎瓷。

江容進來時，裴懷瑾已經撿了大半。江容快步将裴懷瑾扶起來，“将軍，讓屬下來。”

裴懷瑾雙手撐着膝蓋，身後的傷已有了疼痛的趨勢，方才于薄枝周旋一番，大幅的動作使傷口裂開，這些他渾然不覺。

“派去瓊山的人回來了嗎？”他問江容。

江容将碎瓷小心包裹好才回道：“将軍，從華京到瓊山來回的時間要上一月，若是飛鴿傳書回來也需要至少七日，現在還沒有消息回來。”

裴懷瑾輕“嗯”了一聲，讓江容下去了。室内徹底昏暗了下來，就連一點殘留的光影也消逝不見，之前朝堂之上，他險些以為那些人說得昭雲餘孽是他曾經放過的那名少女。

但，幸好不是。

昭雲公主還尋在于人世，這是他裴懷瑾造成的一念之差，當初将讓人帶走的老頭曾向他許諾，昭雲今後不會再有公主，她會被囚在瓊山一生，世間再不會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所以他放人放得幹脆，如今昭雲皇室僅剩的兩條血脈，便是褚承澤和褚妱棠。裴懷瑾派人前往瓊山确認人是否還在，若是人在，他便不會多管。

但人若已不在瓊山，裴懷瑾掀起眼皮，冷冷地光注視着昏暗，他不介意斬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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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台案還是交給了刑部與大理寺，薄枝因一時氣憤，不想再去理會。

唯有次日的公開審理，她被刑部的人叫去大理寺監聽，一同在的，還有裴懷瑾。

薄枝猛一進了大理寺，踏過門檻，便見堂前男人身上裹着件大氅，面色溫潤地靜坐。她輕輕撩了一眼，遮下眼睛不再多看過去，淡漠地兩人不認識般。

她随意找了個稍遠處落座，有捕快有眼色地給添上了茶，然後捎帶眼多看了眼這位坐姿懶散如奇珍園中大貓般的大人。

“人已來齊，現将報案人帶上來。”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皆坐在上位，二人齊審。

薄枝坐在幾位刑部的大人身後，一手拄着自己半側身體，坐姿随意，見步永年和剩餘十一書生皆數被帶了上來，她也隻是看了兩眼，暗色琥珀的眸中便疏離地撤回，一整個漠不關心的态度。

裴懷瑾在看到薄枝進來時便将目光投了過去，卻隻見“他”挑了一個離他最遠的座，明顯劃分界限的舉動，他嘴唇無聲一抿。

看來他是真的把薄枝氣到了，如今人都不願意搭理他，裴懷瑾現下十分有自知之明想着。

場面上驚堂木拍下，清脆一聲響後，裴懷瑾才将将注意力移交在案子本身。

而薄枝坐在後面卻心中憋屈，可此時又無人能懂她這種憋屈，她隻能作為一個旁觀者看步永年是如何指控山陰知縣和工部尚書紀生，卻什麼都說不上話。

有些事裴懷瑾說得沒錯，她不得不承認他所做的解決辦法可以最大化程度降低損傷，達成一個雙方都可以接受的朝局。可她不想苟同，她始終堅持着需要懲治蕭宏禮來作為整個案件的結束。

薄枝耳朵聽着大理寺卿審問的話，自顧自地喝着茶，她今日來也隻是過場，實際上整個審問的過場，全部在暗下裴懷瑾的把控之下。

就連步永年的每一句言語，都是刀鋒所指，将紀生和楊高澹死死地釘在貪污受賄、草菅人命、渎職的罪名之中。

這些書生們知道背後之人是誰？想必裴懷瑾不會告訴他們。薄枝嘴角上提，露出一個輕輕的嘲諷。

倒台下來了紀生，還會有另一個“紀生”，裴懷瑾和工部尚書有什麼仇？薄枝突然想到了這麼一個有意思的點。

她懶懶地聽着大理寺卿按審問流程問，看得她毫無興緻，于是薄枝在堂上留足了一盞茶的時間，而後半途離開了。

紅衣消失在門的拐角，其他專注于案子的人聽審，不會有人注意。隻有操控着背後一切的裴懷瑾一心二用，看着薄枝離開後皺起了眉毛。

薄枝出來透口氣，大理寺内建築嚴肅暮氣，這案子估計還得審好一會，她領了皇命，不能真的棄之不管，但她在堂中那審問的氛圍中實在不适應，出來走一走，打算差不多後再回去。

她在一旁的院内閑逛停留會兒，去了八角亭内坐着，石桌上繪制的是一副棋盤，黑白子各分其端，她挑起了顆棋子給自己擺上，自己對弈。

片刻，身後腳步聲襲來，薄枝擡眸，見男人身披白色大氅，深處一件白錦衣，淡着臉緩慢走近。

薄枝想來也怪，裴懷瑾的衣着變化總是陰晴不定，她見過他玄衣冷酷不念一絲情感的冰冷睥睨，也見過他手執一本本書籍平和安甯的書生樣。到現在她也沒明白，他是如何能做到如此兩極分化的。

她不動聲色打量，扭頭繼續執子放在棋盤，将來人當成透明。

風吹而動，春風總帶着絲絲沁涼，薄枝身側男人就那麼站着，直到她頭頂傳來抑制般的輕咳。

薄枝手一抖，落下一黑子，錯了方位。

“錯了。”男子聲音從她頭頂落下，薄枝輕絨的眉一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