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府前,薄枝下了馬車,由江容帶領着進去。
這是薄枝第三次來裴懷瑾府中,前兩次一次晚上太黑,一次離開的匆匆忙忙,也來不及細細打量。現下她随在江容的身後,腳下步履未停。
她仔細看去,這裴将軍倒也沒有她想的那麼冷清。
江容奉命帶着薄枝去裴懷瑾歇息的卧房,薄枝卻覺得腳下的路如此熟悉,這不是通往會客外廳的路。
她猛然意識到,這條路是她上次夜裡刺殺中走過的,而盡頭,是裴懷瑾寝室。
薄枝暗暗壓下心中波動,并未表出異常,步伐不急不循,紅色衣裾輕薄地随着步子飄動,腰間黑色皮質束帶中隐藏着她的軟劍。
江容将人帶至寝室門口,推開門,請薄枝進去:“薄大人,将軍就在内室,請進。”
薄枝看了眼江容,擡起腳跨了進去。随後,門便被合上了。
她左右打量着,裴懷瑾屋内的器具,桌椅,以及那一整排擺放着的書架,書香墨氣濃重。
窗外是紅霞,白日将盡,室内器物都蒙上了暗色陰影,昏暗了些,寂靜無聲,唯有窗牗那處有着小片昏黃的亮色。
她沒有看到裴懷瑾。
薄枝試探性地往裡走了幾步,才看見床榻邊坐着的男人。他沒有穿常服,一身白色中衣包裹着身體,腳上踩着玄色鞋靴,頭發半束,手中正撥弄着一塊暖白玉佩。
裴懷瑾一早聽出了薄枝的腳步聲,隻是沒有開口。
他擡眼,與薄枝雙眸撞上,不出他所料,薄枝先行一步挪開視線。“你來了?”他說,聲音低沉。
說完,他不可抑制地咳了兩聲,背上的傷随着撕扯般泛着癢,一副病美人模樣。
薄枝掃了眼,目光在他臉上微頓:“那些書生的事是你指使的?”
她不與他打啞迷,直接問道。
裴懷瑾回:“是。”
他眸子漆黑,看人是直接戳進人内心深處,薄枝被迫與他對眸,若是躲開,就落了下風。
“這與讓他們送死何異?”薄枝冷然道,“蕭肅會依律法處置一個皇子嗎?”
誰都知道,答案是不會。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句話成了訓誡人的工具,而事實是,權力依舊掌握在高高在上的統治者手中,這句話對他們沒有約束行為。
所以曆代統治者,不論昭雲、中洲、還是蒼溟,都會選擇仁政之人,或果決、或公正,不徇私,便已是仁德。
蕭肅的性格,庸碌、守舊,随着年紀越發大了之後,越加生了暴戾。暴者,愈加重刑。
這些裴懷瑾都清楚地知道。即使他們利用民衆的呼聲,百姓的請願來逼迫一個帝王向民間妥協,其結果也會是慘烈的。
他望着薄枝那燃燒着憤怒的眸子,琉璃淨澈,仿若是照見了世間的污穢。
“三皇子不會被處置。”他望着薄枝說道,“因為我針對的,是紀家。”
男人冷淡地聲音淡淡回響在室内,薄枝站在他不遠處,心中的火一下被他拱了起來。
因為她所以為的正義,被裴懷瑾幹擾了。
“你的意思是,雲台案,你要保三皇子?”薄枝此時也顧不得其他,腳步猛然快走了兩步,在他身前停下。
裴懷瑾擡眼,“對。”
他漆黑的眼珠中,靜悄悄地,望着薄枝一動不動。
薄枝瞬間感覺自己心肺要被給氣炸了,“裴懷瑾,你腦袋被驢給踢了?”
她拔高了聲音質問,尖銳地聲音直刺他的腦殼。薄枝面上不可思議,往日的嬉皮笑臉不複存在。還未落下的室外亮光灑在她的背上、臉側,她豎起來的黛眉一瞬張揚起來,滿臉生動的怒氣。
要不幹脆她現在一刀把他給殺了,省得裴懷瑾再給她作妖,護着三皇子那個纨绔,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他那人陰鸷,如毒蛇一般的人。
蕭宏禮指使人貪污雲台款項,間接導緻死了好幾條人命,薄枝心裡,這人萬死難辭其咎。
裴懷瑾一瞬間也怒了,他一把捏過薄枝的臉,壓着她的脖子說道:“你以為聖上不知道三皇子的所作所為嗎?這件事把他牽連進來,高台那位隻會重重拿起,輕輕放下,薄枝,你以為官場是什麼?我知道你心中不忿,你有正義之心,你想給那些人申冤,讓真相大白,可你也不想想,你有這個權力嗎,就算三皇子伏法,你以為聖上會放過你嗎?你難道要拿這麼多的人命去試你心中的公正嗎?”
薄枝被他手壓着後頸,頭低在他的臉旁,眼尾通紅,是被氣的,這份憤懑已經是不單單沖着裴懷瑾了,更是沖着這不公的世道,不公的階級,更是她自己的無能。
她袖中的毒針一瞬露了出來,在裴懷瑾看不見處閃着寒刺的光。
薄枝掙紮着想從他手中逃脫,卻不料裴懷瑾此刻不顧背上的傷,不肯放開。她衣袖甩出,下一刻便要動手,瓷器摔碎的聲音在地上響起,原來她衣袖蹭到了一旁矮櫃上的茶具。
清脆的聲響吸引了屋外的江容,而裴懷瑾使了巧勁捏着薄枝後脖頸一轉,她整個人似皮偶般被反轉過去,方便他更好地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