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信前,冷元初早托公府暗衛打聽這位韓阙郡王行迹,直到在江甯縣的含翠樓外,她偷偷相看未婚夫,驚悉他就是心儀之人,喜悅而羞澀同意父親的安排,專心和胡嬷嬷學起了女德女工,隻為了不被王府一衆看低。
因此,收到此信後,她找到一支雕工精細的和田玉簪,另寫一封信,堅定表達她願遵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并托人送了去。
可現在本應是洞房花燭夜,卻是自己獨守在這裡。冷元初将信藏好,吹熄那龍鳳花燭,走到床邊,把床上鋪灑的花生蓮子等推到本應是溫行川躺下的地方,鑽進紅彤彤的喜被裡。
翻來覆去難以入眠,腦袋亂糟糟想着:嫁給溫行川,也有她堅持的因緣在,
可方才他那般駁她的面子,還是,好傷心啊……
書房裡,溫行川并未寬衣解帶,而是呆坐在孤品名作之下的書案前。
一枚玉章被他捏在手中,不斷落下,在紙上留下深深淺淺的紅印。劍眉之下的黑目,滿是自我疑窦和糾結,讓他莫知所從。
他這些年來堅持尋找一個姑娘,因于此,雖年過二十二,不曾提任何娶妻之事。
身為郡王,尤其像溫行川這般作為皇帝唯一的嫡孫,他的婚事,是并非枝繁葉茂的皇室宗族裡最大要事。是以皇帝和親王對郡王妃人選一直謹慎。
沒想到今歲太子剛剛薨逝,溫行川在主持完他伯父的葬禮後,被告知馬上迎娶越國公幺女,不容商量。
他尋過各種借口,包括質疑這個女子的身份:已年過花甲的越國公,怎會有與他年齡相配的女兒?定是族裡抱來的旁支,身份不配。
母妃一句話回絕他:“這姑娘是永康元年正月初一出生,正是建元之日,是皇帝親賜她“初”字為名,生下來沒多久被送回冷氏老家,不光你,朝中幾乎所有官員都以為冷家隻有兩個兒子。”
溫行川無奈,隻好寫信與未婚妻,想着要她來退婚,但凡有一點理由他都願意抓住,卻收到那封堅持嫁給他的信,和那枚竹結玉簪。至此他已經知道,這位冷氏族的女子,聽從了父母之命。
算了算年齡,他比冷元初大兩歲。若她在江甯長大,二人定會相伴如青梅竹馬。現實卻是他不知她的相貌品性,這般盲婚啞嫁,溫行川實在接受不了。
作為大燕王朝最耀眼的青年,他受過最尊貴的栽培,對婚姻有他的求索。
父王五年前納妾時,他的人生遭遇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母妃林婉淑出身名門,堅決抗議,大鬧一場丢下兩個孩子回了娘家。
與此同時溫行川尊敬的外公,亦是開國肱骨衛國公林尚過世,家裡頃刻亂如一團麻,親王休妻的訊息在王府内悄然蔓延。
無人敢欺負溫行川,可他的嫡妹溫行甯縣主卻被拜高踩低的下人輕視,兄妹倆不得不悄悄離府尋找母妃以求庇護……
基于此,溫行川認定父母這些年一直過着貌合神離的日子。弱冠之年,他曾于佛前誓言此生絕不納妾,但娶妻前提,那女子必須是他想要愛護一生之人,而非這般倉促荒唐。
他的父王犧牲他最看重的正妻之位,與那奸佞的越國公互換利益,要他如何能忍氣吞聲?
白日接親的路上,他甚至起了想要縱馬逃婚的荒唐心思,終究因為禮數和兩家微妙如絲的關系,伸手握緊那柔荑,與她成親。
當他驟然聽到宣戰鼓令,認定自己要出征,在賓客都還在的主殿揭開她的蓋頭,看看這非要嫁給他的貴女到底長什麼樣。
可與她對視那一瞬間,看到她忽閃的睫毛,含水的杏眼,每一五官都與他肖想的妻子交疊,他被一股從未有過的情感裹挾,如藤蔓一般自靈魂深處攀爬,将他的心完全纏住。
放下綢帶疾步離去,隻有他知道那是在逃避,在自欺欺人:他怎麼可以去愛冷氏這個宿敵之家的女兒?他怎麼會,見色起意?
是以在皇祖父面前,他跪伏在地,堅決請示披甲出征,卻被皇帝輕飄飄一句堵回來:
“朕就你這麼一個嫡孫,你膝下無子嗣,朕若是不想要這個王朝,可以放你去。”
一整日的愛恨愁悶同一時間啃咬溫行川的靈魂,他丢了那玉章,起身走到窗前,向中堂和内室方向望去,一片漆黑。
拜堂之時,他自認無法透過那雙含情明眸看透她的真心,可她方才竟敢在衆目睽睽之下主動邀請他入洞房?難不成是她要主動謀取這郡王妃的高位嗎?
果真是冷氏女,不知内斂淑儀。
可次日,溫行川不得不站在本應是他與妻子共同生活的中堂外,等着冷元初更衣,一同前往敬霭堂,見他的母妃。
“小姐,郡王殿下已到門外候着了,您看……”玉蘭姑娘掀開門簾悄悄看一眼,回禀冷元初。
冷元初已換好一件親王府為她準備的紫菂衫,下着一件丁香褶裙,外披了件繡着紫藤的披風,卻與佩蘭香蘭糾結到底是梳成婦人髻,還是一如此前未嫁人時,半頭青絲鋪灑身後。
她稍加思索,昨夜之事應該瞞下,啟口說道:“梳起來吧,快些,不要讓郡王等急了。”
玉蘭以前服侍過邱氏,對此更娴熟些,為冷元初梳起三绺頭,簪好全套金杏麒麟頭面,再在面頰和唇上點了點胭脂,瞧着比此前更加楚楚動人。
梳妝畢,冷元初交疊雙手,緩步走出中堂,面向溫行川屈膝行禮,目光低垂看着地面。
“向夫君請安,要殿下久等了。”
“免禮,走吧。”如罄玉般的聲音,比她昨夜所聽到的,要好聽些。
走到步辇短短幾步路,溫行川側頭看着冷元初,依舊是他一面難忘的姿韻,走起路來端莊優雅,面容平靜,又擾他心亂。隻好移開視線,看向前方,可鼻息萦繞的全都是她身上的惠蘭香……
到了步辇前,他不自覺擡起手,想要扶她邁檻,卻沒想到她輕巧提起裙擺,靈巧轉身坐了上去,完全沒有要他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