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甲終于摳破那被攥得發皺的紅蓋頭,冷元初輕閉雙眼,平複下呼吸,颦颦凝望胡嬷嬷。
此時胡嬷嬷臉上再挂不住笑,道了句“老奴去請郡王。”匆匆離去。
少頃,那胡嬷嬷進來,賠着笑臉說道:
“要郡王妃恕罪了,郡王殿下說,白日婚宴慌亂,是沒辦法的事,隻今日親王出征,作為兒子,實在是無心入洞房,請郡王妃理解,早些休息,明日一同去給親王妃敬茶。”
冷元初平複下心情,柔柔問道:
“胡嬷嬷,這洞房之禮重要嗎?”
“重要,當然重要,隻是……”
“那我去請他。”
冷元初平靜打斷她的話,緩步走出中堂,看着陌生的新居,側頭示意胡嬷嬷帶路。
胡嬷嬷沒想過新入門的媳婦如此直接,想攔的話說不出口,急忙快走幾步,引着冷元初走到仰止園的書房。
此時已近亥時,四周早已一片漆黑,隻靠仰止園點亮的幾盞燈籠照亮書房門前的台階。冷元初依然穿着那一身要織造局百架織機齊梭、千名匠女齊繡的喜服,與那門前雙腿分張負手而立的侍衛小昉說道:
“請你禀告王爺,我來親自請郡王回房歇息。”
小昉從未見過如此姿容俏麗,如仙子下凡的女子,又是這般客氣講話,心空了一拍,轉身進了書房,還被門坎絆了一腳踉跄跌進。
不一會,書房裡傳出清越但殘忍的一句回話,所有人都聽得真切:“孤已經說清楚了,今日父王出征,無心情入洞房,請夫人回吧!”
小昉尴尬走出,關上門,面向郡王妃正要開口,卻聽這位貴女袅袅丢下一句“殿下早些歇息”,轉身離了去。
走回中堂,冷元初感覺到胡嬷嬷還在跟着她,沒有回頭,依舊那般輕柔甜美的語氣道:
“嬷嬷辛苦了,佩蘭,給些賞錢。”
“哎呦,哎呦,多謝郡王妃。仰止園有三十餘個家奴,算上郡王妃帶來的,還要更多,都聽郡王妃調遣。此後有什麼事,盡管找老奴便是,今晚是否要安排人服侍沐浴安寝?”
“不必了,佩蘭,你帶着香蘭玉蘭去看看湢室如何備水,胡嬷嬷不必操心,要她們來服侍就好。”
“好,那老奴退下了。”
待到屋内隻有冷元初和佩蘭,她才敢顯露出委屈,伸出手要佩蘭拉住,眸中無神喃喃道:
“他是不是不喜歡我……”
“不會的小姐,郡王爺所說在情理之内。就算是托詞,他也一定是被小姐美到失态,不敢見您!”
佩蘭摟着自家小姐哄着,心裡也被郡王此舉震驚——
白日離去情有可原,可這不入洞房是幾個意思?聽說郡王是重禮重規之人,怎會做出此等輕蔑妻子之舉?
況且自家小姐是越國公最寵愛的幺女,這般做,難道是甩臉給冷老爺子看?
佩蘭哄着冷元初坐下歇息,召喚香蘭玉蘭一同進來。與佩蘭不同,另兩位丫鬟是冷元初來到江甯後,母親邱氏再送給她的。佩蘭如今十七歲,香蘭玉蘭才及笄,冷元初看她倆做事麻利,性格讨喜,一并做貼身丫鬟帶到王府。
由着熟悉的丫鬟為她摘下鳳冠,脫去喜服,冷元初浸泡在陌生的湢室湯池裡。滿室蒸騰,冷元初将藕臂輕輕貼在冰涼的池壁,由着玉蘭為她擦拭嬌嫩的後背。
沐浴之後,冷元初穿一件嫁妝裡帶來的石榴色寝袍。一頭烏黑長發過腰,坐在妝鏡前,由着香蘭拿一精緻的鳥獸紋鎏金炭香球,為她烘幹頭發。
待頭發幹了,佩蘭幫助冷元初挽一簡單發髻,又在她臉上敷了禦賜的珍珠玉面膏,在脖頸處推開精油,蹲下來幫剪了指甲,打磨圓潤。
“佩蘭,你可記得郡王此前寄給我的信,塞在何處?”
“哎,小姐稍等。”
佩蘭心細,對帶進來的嫁妝擺放如數家珍,很快在一箱詩冊中翻出一封信,遞給冷元初。
“好了,你們先退下吧,一會我自己吹燭安寝。你們去看看新住處是否舒适,若是不好,盡快與我講。”
“是,小姐早些休息。”
三個丫鬟一同行禮,臨走時順手放下帷幔,關好内室房門。
冷元初坐在陌生卻不得不熟悉的新家,環顧滿屋赤色“囍”字,再度拆開那封信。
“冷家姑娘親啟:以此信至,惴惴惶恐,然此事不得不陳。吾與姑娘之婚約,實乃父輩匆忙而定,此等盲婚啞嫁,情無所起,心無所向,于姑娘,甚是不公。若介懷此賜婚,可來信告知吾,吾自當周旋退婚事宜,絕不尋冷家之過。川臨敬上。”
能看出寫信之人的教養,流暢的行楷讓一封信件都變成了可品鑒的藝術品,可通篇下來隻表達一件事——要冷元初提退婚。
她當然是不喜盲婚啞嫁,尤其在來江甯首府那日,在聚寶門外長幹寺,無意間見到他,一見鐘情。可她那時不知這個男人就是韓阙郡王,就是她父親為她謀劃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