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元初聞到來自他身上龍涎香,隻有帝王之家才能潤染其香。不知覺安下心,由着他牽着入了喜轎,再行至王府,拜堂洞房。
這一路,她聽到忽遠忽近的人聲,有感慨婚事之盛大,亦有贊譽騎在高頭大馬水路接親的郡王英姿,還能聽到世人對她的讨論——鮮有人知權勢滔天的越國公四旬得女,對她的一切充滿好奇。
鼎沸之間,兩家仆人皆向圍觀路人抛撒元寶銅币,與民同喜。冷元初知道,佩蘭裝到那匣子裡的東珠,亦要抛撒給百姓,換來對她的美好祝福。
複行幾裡,終至位于上元縣中心的敦靖親王府,禦旨意為暫不分家,冷元初婚後将在王府内郡王私宅仰止園生活。
手間被塞了條紅綢帶,一端微沉,綢球在蓋頭垂下的縫隙忽隐忽現。
她深深吐納,由着喧嘩的指引聲邁入國公府大門,跨火盆時被他扶住胳臂,穩穩跨過。
“高堂禮畢,郡王夫婦夫妻對拜,福祿成雙,鳳翥鸾翔!”
冷元初轉過來面向溫行川,端舉雙臂而跪,從容完成對拜禮。
甫對拜禮畢,周圍忽然騷動,宮内敲擊的重鼓聲蕩擊首府各處。
“是戰令!宮内傳出戰令了!”
“報——禀親王殿下,郡王殿下,宮内傳旨,要二位王爺即刻進宮,事關敵國犯邊!”
新婚鳳冠本就沉,周圍賓客慌亂聲,家具與地磚的碰撞聲、交雜淩亂的腳步聲讓冷元初頭暈,不知所措。
倏爾眼前一亮,蓋頭被揭開。她第一次與夫君面對面,忽視他在此揭她蓋頭壞了婚儀,再次被那俊朗的外表勾住魂——
隻見他天倉飽滿,挺拔的眉弓與鼻梁仿若精工雕刻,劍眉下一雙黑目炯炯有神。看上半張臉真是充滿着張揚的神色,可緊閉的嘴唇和繃緊的下颚線又體現出來三分克制,是她在長幹寺一眼鐘情的他。
他們臉龐很近,她看出溫行川眼眸流轉凝重而複雜的情緒,再看到他的手指就要觸摸到她的臉頰時,忽然攥拳放下,轉開視線,松開握在另一隻手中的紅稠球帶,起身離開。
她一時脫力,摔坐地上,望着他的腳步堅定漸遠,一瞬間生出一種委屈——
一如及笄之年才知道真名為“冷元初”,而非“邱元兒”,得知自己是越國公的女兒後,日日盼着父母把她接回,可年年失望。
渴求父母之愛日漸衰微之時,一道密令讓十九歲的她來不及收拾行李,便踏上回江甯之路,而後不管她是否樂意,兩個月不到即被送來這裡。
如今,連溫行川,她的夫君,在這麼重要的日子,也要抛棄她嗎?
任何聲音無法入耳,隻有淚水蓄滿眼眶。忽又想起,她是越國公的女兒,若是哭哭啼啼,要人如何看輕她的娘家,她的父親?
冷元初咬咬牙,憋回淚水,撐着地站起身,面向她的婆婆,親王妃林婉淑垂首站好。
林婉淑剛滿四十歲,身材較骨骼清瘦的冷元初稍顯豐腴。大燕未定都江甯之前,林婉淑一直有“北幽第一美女”之稱,現下正和冷元初一樣目送着她的丈夫入宮領軍令,如何沒有情緒?可冷元初見她眼眸僅閃過一絲憂慮,便平靜啟口安撫衆人,提前在王府花園開宴。
能參加親王婚宴的,都是朝廷重臣,或是首府攀得上王爺高枝的高門大戶。知今日情況複雜,不複方才熱鬧,略顯沉悶用過精良的喜宴,匆匆道别離去。
林婉淑忙着迎來送往,擠出時間尋到呆立在王府主殿的冷元初,輕輕握住她的手,竟因驚吓而冰涼。
“好孩子,要丫鬟扶着到偏殿坐會吧。”
“是……婆婆。”
冷元初提着喜服裙擺,被扶到親王府偏殿,未說一句,亦沒用進一粒米。直到日入之時,再次等來溫行川和他的父王溫琅。
“遠東的高句麗幾日前侵犯邊境,實施了屠鎮暴行,孤已領命,即刻出征。川兒,你按陛下要求留在王府,做好你在朝中的職責,護好你的母妃和妹妹,還有,”溫琅看了眼躲在林婉淑身後,喜服還在身上的冷元初。
“好好待你新婚妻子。”
冷元初見溫行川沉默很久,才說出:“是,父王。”
随着王府一衆人送别親王,冷元初垂頭看着身上的喜服,再望向溫行川,可他早已換下婚服,穿的是玄色麒麟暗紋雲錦外袍。
高大的身量,寬厚的肩膀,向下,鞶帶将線條收束,盡顯堅毅身材。隻在露出正紅内衫绲邊,勉強覺察出這位郡王,今日新婚。
“白日宮令突然,叨擾家人心累了。孤送母妃回去,妹妹和……夫人,随下人各自回園子吧!”溫行川說話間,視線沒有落在冷元初身上一毫。
她再次望着溫行川走遠的背影怔愣,直到佩蘭走來,身後跟着一衆郡王的仆人。
“小姐,我們先回婚房吧。”
“好。”冷元初由着佩蘭扶着坐上步辇,來到親王府東北側的仰止園,這是溫行川弱冠後親自設計的園林。
穿過假山曲溪,走到一處粉牆黛瓦的精舍,沒有想到,這般帝星将才,家居竟是如此精雅清透。
冷元初坐在紅帳之下的喜床上,纖纖玉手輕輕撫摸那金銀絲勾勒的着鴛鴦石榴纏枝紋樣的囍褥紅被,捏起落在枕上的一顆桂圓,不斷揉搓。
立在她身旁的,是此前到越國公府教導她女子淑儀的胡嬷嬷,要作為締婚人,為郡王夫婦宣結發合卺的洞房禮軌。
儀式畢,他們才真正成為夫妻。
冷元初不喜佯歡假笑的胡嬷嬷,此前在國公府拘束她學女規女戒,要她喘不過氣。
可她畢竟是王府的老人,冷元初要給十分面子,不入耳聽那不斷嘴的話,直到看見佩蘭慌慌忙忙跑來,她拿起蓋頭,站了起來。
“何事驚慌?”
“郡王,郡王殿下,他回來了,可他,去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