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遲退到另一邊,與他隔水相望,眼尾微彎:“你可以這麼叫我。”
夙嬰望了眼自己空落落的雙臂,“我?”
“我,吾,我們人現在都這麼自稱。”
夙嬰遊過來,碩大的蛇尾将泉水攪得嘩啦啦響,雙臂重新纏住沈栖遲腰腹,将他提到自己懷裡坐着,下巴搭到他肩上,“吾也要這麼自稱嗎。”
他說話時吐出的氣全噴在沈栖遲耳畔,沈栖遲側身坐在他懷裡,不自在地偏了下頭,“你想的話。”
眼下兩人皆是光溜溜一片,沈栖遲蜷起雙腿,左手撐到夙嬰胸膛上,不自覺地同他拉開距離,卻被一把扯回去。
夙嬰下巴在他肩頭上輕蹭,“我要同你一樣。”
他胸前也有未褪去的蛇鱗,沈栖遲手掌墊在兩人中間,打趣道:“那你要學的東西可多了。”夙嬰不通人言,隻會妖語,眼下他們能交流,全仰仗夙嬰分給他那半顆内丹。
夙嬰皺了下眉頭,握住沈栖遲手腕将胸前的手拉到一邊,另一手掰過他的下巴逼他直視自己:“你不喜歡吾……我如今的模樣嗎。”
他瞳孔豎得直直的,下意識做了當蛇時吐信的動作,沈栖遲愣然:“何處此言?”
“你之前從未躲我。”
蛇嘛,總喜歡纏些東西,越是喜歡,越纏得緊緊的。
沈栖遲不知如何解釋在俗世兩個未着寸縷的人貼在一起是會出事的,見夙嬰面無表情直勾勾盯着他,隻好道:“并無不喜,隻是這泉水泡得我有些冷,我想回去。”
夙嬰思索片刻,依依不舍地撒了手。
沈栖遲涉水上岸,撿起衣服。這套衣裳的外袍本是月白,連月來洗了又洗,已褪為全白。沈栖遲勉強撣平上面的褶皺,一一套到身上。
夙嬰在水中轉身,雙臂墊在岸邊看他,蛇尾有一搭沒一搭地攪着泉水:“我是按照你的模樣化的形,你不該不喜才對。”
他與沈栖遲的長相全無相似可言,沈栖遲原本背對着他,聽見這話轉過身來,“你以前從未化形?”
“為何要化?”
是了,他常在山中隔絕人世,自然是真身最舒服。
沈栖遲沒有料到他竟是因自己化的形,一時沒有言語。他因自己化形,因自己入世,而自己卻什麼都沒有教他,以緻最後走向那樣一個結果。
他愣怔半晌,背過身拉起穿到一半的衣裳,向外走去。
背後水聲加劇,沈栖遲駐足回首,見夙嬰撐着岸邊岩石似要上岸,他顯然還不适應新身體,雙臂反複調整方找到一個發力的姿勢上了岸。他化形尚未完全,腹部鱗片由疏轉密,往下仍是粗壯蛇尾,金色龍紋盤踞在平坦小腹上,混着水珠蜿蜒沒入腰際的鱗片之中。
沈栖遲看着他拖着尾巴靠近,濕漉漉的黑發黏在蒼白肩頸上,頂着張素淨如雪的臉,唇卻紅得似血,垂着睫,雙眸似覆寒意,神色寡淡,沈栖遲卻從中看出種未脫的稚氣。
大妖渡劫化神,能活成千上萬年,而今七百餘歲,比之于人,不過一稚子罷了。
因有蛇尾,夙嬰比沈栖遲高出半身,行至沈栖遲身畔便停下低首,沈栖遲腳腕一涼,低頭便見夙嬰拿自己的尾巴尖勾他,還有往上纏的架勢。這是一個兩人都習以為然的動作,隻是眼下若是纏着,倒令兩人行走不便。
“你要習慣用手。”沈栖遲主動牽起他其中一隻手,“就像這樣。”
夙嬰看向兩人相握的手,仍是不滿,複又低首,尾尖執着不懈地圈住沈栖遲腳腕。
沈栖遲無奈,分開五指嵌入他指間,緊緊扣住他手掌,“這樣可以了嗎。”
夙嬰學着他的動作扣緊手指,尾尖在沈栖遲腳腕上輕蹭片刻後緩緩撤回。沈栖遲莞爾,牽着他往前走去,方走出幾步,手中倏忽一空,旋即腰間一緊,一股大力将他向後扯去,雙腳頃刻間離地,他輕呼一聲,下意識抓住腰間手臂。
後背貼上冰冷結實的胸膛,沈栖遲偏首,雙唇正好擦過大妖冰涼的臉頰,他愣了一下,輕聲問:“做什麼?”
夙嬰下巴搭至沈栖遲肩頭,埋首在他頸間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因為這個動作略微發悶:“吾要如此。”言罷一手摟腰一手托住膝彎将沈栖遲打橫抱着,向岩洞行去。
沈栖遲愣了半天,忽而失笑,雙臂摟住大妖脖頸,道:“你總不能時時抱着我。”
大妖不解低首:“為何不可?”
“時時抱着,還怎麼做别的事。”
“什麼别的事?”
“比如我要吃飯,更衣,沐浴,你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大妖速度快,沈栖遲餘光中已出現琅玕瑩光,“好了,放我下來吧。”
夙嬰不語,抱着他去到琅玕樹下,摘了顆玉果遞至他唇邊。
“我不餓。”沈栖遲道,“對我而言,三天吃一顆便已足夠。”
琅玕結果不易,數年才結一顆,乃是仙品,沈栖遲連吃數月,體内某些沉疴暗疾都痊愈了。原本陰雨天一至,他四肢便酸疼難耐,而今就是整日泡在冷泉裡也無甚不适。
他前世能長命百歲,時至耄耋亦歸功于此果。
夙嬰仍堅持地将果子湊在沈栖遲唇邊,沈栖遲福至心靈,夙嬰莫不是在向他證明被他抱着也能吃東西?
他接過果子,“罷了,想抱便抱吧。”
夙嬰便盤尾坐下,将沈栖遲抱在懷裡,枕在他肩上阖目休憩。此後三日,仿若是為了向沈栖遲證明,除開洗衣小解,夙嬰寸步不離,沈栖遲走到哪裡便跟到哪裡,就連沐浴也要抱着。
沈栖遲隻一套衣裳,為了蔽體隻能外裳與亵衣交替着穿洗,坐在夙嬰懷裡時,薄薄一層衣料幾近于無。夙嬰卻不像之前一樣常常忽然按倒他将他翻過身去,隻是懶散抱着他。
沈栖遲數着日子,有時瞧着夙嬰近在咫尺的睡顔,總會陷入沉思。這日夙嬰如往常一樣抱着他行至樹下,摘了顆果子給他,而後熟練地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假寐。
沈栖遲摸着玉果瑩潤的表面,沉默片刻,開口道:“你情潮既過,便收回内丹罷。”
夙嬰無聲睜眼。
沈栖遲捂住小腹:“我是人,妖丹在我體内,時間久了隻有害無益。”
“沒了它,你聽不懂我說話。”
“沒關系。”沈栖遲笑笑,“我也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