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夷道:“老狐狸。”
孫一千冷臉相對,仍舊記恨着昨日由他引起的風波:“莫非黃公子有錦囊妙計?”
先前孫一千就看不上黃育芩,如今再加上他妹子的事情,眼下更是針鋒相對。周明夷隻得從中調停,黃育芩無意與他争執,便隻是實事求是道:“袁森的做法看似聰明,實則自取死路。若是朝廷平叛成功,即便得他襄助,恐怕也要拿他第一個開刀了。”
“試想,即便是盡心輔佐越王的文種最終卻落了鳥盡弓藏的下場,更不必說袁森起落之後,仍舊得朝廷重用,卻不思老骥奮蹄,以報皇恩,卻擁兵自重,偏隅一方,便是大大的謀逆之舉了。”黃育芩笑得雲淡風輕。
孫一千冷哼一聲,驅馬向前。周明夷盯着孫一千的背影,無奈搖頭。孫一千與李鋒,是他的左膀右臂,李鋒處事周全詳盡,為人左右逢源,敏銳善辯,長于謀算;孫一千果然嚴明,熟習軍法,為人最是冷面剛正。若是兩人的性情能夠互勻一些便好了。
周明夷在此行之前便令李鋒坐守永州,若有異動,由他與馮先生一道,或可想出應對之策。周明夷和孫一千則領二十騎前往宛州,以顯結盟的誠意。袁森曾為周老将軍的副将,是自己的世叔,看在兩家世交的情分上,或有幾分赢面。
周明夷駐馬吩咐道:“命令小隊就在此處駐紮吧,你們守在城外,由我一人去會會袁森,好生照顧黃公子。”
“将軍!”孫一千率先阻止道,“讓屬下與您一同進城。”孫一千遙遙可見宛州城外重兵把守,二十騎斷無可能全數入城。
“你們駐守此地,若是情況異動,就随機應變。”周明夷安慰道,“袁森慣會做人,即便據守一方,也要籠絡人心。而我畢竟算是他的世侄,現在我的名聲還算不錯,若是輕易對我下手,未免散了剛籠絡起來的人心。”
孫一千對周明夷的這套拙劣說辭毫不買賬:“好歹讓我跟着你,凡事有個照應。”
“我也要進城。”黃育芩抓緊了環在他的身側的兩條臂膀,“我又不會帶兵,守着這些騎兵無異于木偶。我看不如留下孫将軍,由我與你會會袁森。”
最終由周明夷拍闆,帶走了黃育芩,由孫一千駐守城外。
宛州的太守府已然改為了袁将軍府,黃育芩仰視着氣派的朱門上高懸着的墨迹猶新的牌匾,輕笑一聲。
周明夷順着黃育芩的視線看過去,也笑了:“這人果然怪要面子的。”
周明夷一行人方才在城門口露面時,便有腿腳麻利的探子急急回去彙報,因此周明夷與黃育芩不過駐足片刻,門口的守衛們便投來了戒備的目光。
周明夷連忙斂笑上前,說明來意,幾名守衛互相交換了眼色,随後由一名年紀最輕的守衛離隊去傳話。
不消一盞茶的功夫,紅漆府門緩緩打開,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疾步走出,頭發花白,神情嚴肅,刀刻般的豎痕立在兩眉之間,緊抿的雙唇微微翹起。“賢侄,什麼風将你刮來了,快請進!”
周明夷連忙迎了上去,黃育芩緊随其後,細細地打量着來人。黃育芩原先以為袁森割據一方,必然養尊處優,而然看他方才卻目露精光,身形步法利落穩健。
邁入中堂,衆人各自落座,寒暄過後,隻聽得袁森長歎一聲:“當年從京中傳來周老将軍下獄卒的噩耗,我是如何都不願意相信。周老将軍戎馬一生,竟被按上了逆謀重罪。後來傳召我入京,也是好一番審問。等到先帝駕崩,我才趁着時局混亂僥幸脫罪。即便如此,後來也不得重用,朝廷将我放在此處,我卻因禍得福,得以在宛州安享晚年。承蒙宛州父老照應,在此間山水了此殘生也是幸事。”
黃育芩蹙眉,袁森的意思倒是擺了出來,直言自己就在宛州退守割據了,不願意再進一步了。
“小侄入城而來,入目街市齊整,橋路相連,百姓安居,正是世叔治理有方。”周明夷用着講究的辭藻贊美袁森。如今民不聊生,怎會獨留此地一處桃源。
周明夷的話算不得十足的真,然而袁森面色和緩三分。
“人生窮達各有命,拂衣徑去猶參差。古今慣例,稀松平常,今日一觀宛州,更覺城外民生多艱。早年世叔與父親南征北戰,庇佑一方百姓。如今天下為爐,衆生煎熬。小侄如今據守永州,獨木難支,若是能與世叔共結守望之盟,以圖來日解救萬民。”
袁森喝茶的動作頓了一下,瓷器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他沉下臉來,将茶盞放在身旁小幾上:“我想起你父親曾經與我說過,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是我年輕時撲颠不破的理想。可是後來你父親的作為卻實實在在令我寒心,風發意氣早已随着周老将軍入土而煙消雲散。”
周明夷歎氣道:“當年我的父親确實對你不住,即便是我,那時也被蒙在鼓裡。直到後來,父親才與我交底,可是為時已晚。”
袁森哼道:“若非同病相憐,我今日早已将你拿下了。”
候在一側的黃育芩早就神色大變,細細地琢磨着二人話中的意思。
手指探至腰間卻撲了空,周明夷這才想起入室之前,早将兵刃盡數卸去。袁森自覺方才所言不近人情,語氣軟和下來:“賢侄來者為客,我自會倒履相迎,品茗可以,飲酒可以,切磋武藝也可以,隻是莫要再提用兵之事。”
話到此處,心意已決。周明夷悄悄握緊的拳頭突然松開,面露愉色:“當年你便是如此應對我父親的拳拳盛意的吧?”
袁森不解其意,隻聽周明夷放緩語調,模仿着另外一種語氣:“在下一介武夫,隻知行軍打仗,不敢有非分之想,若是将軍隻邀我切磋武藝,吃肉喝酒,我決不爽約。”
袁森氣得眉毛倒豎。
周明夷視而不見:“當年我跟在父親的身邊,他的事情,我大約知道六七成之多。當然,馮先生知曉更多。”
“若是你要以此威脅我,便是打錯了算盤!”袁森冷道,随即揚聲,“來人,把他們抓起來。”
前廳的門被重重地打開,門下埋伏着數十位全副武裝的兵士一擁而入,周明夷帶着黃育芩終究難以脫困,隻得束手就擒。
廂房的門被粗暴地打開,兩名五花大綁的人被粗暴地扔進去,随後門被粗暴地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