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一千猶然記得,早年在軍中闖下禍事時,周老将軍責罰周明夷,他與李鋒沒有少被殃及池魚。十年離亂,周明夷經事沉穩了許多,直到遇見了黃育芩。眼前的周明夷,讓孫一千想起當年無法無天胡作非為的年少時光。如今若是周明夷一着不慎,卻再無周老将軍兜底了。
周老将軍對周明夷十分嚴苛,他的母親又是妾室,無力回護,因此少時的周明夷骨頭硬嘴巴犟,沒有少挨軍棍。孫一千的眸色閃動,幽幽開口道:“少将軍莫要忘了,當年周老将軍正是黃相的得意門生明铨誣陷下獄,他的身後必然有黃相授意,黃育芩可是您仇人之子。”
若是撇開黃育芩是黃徽文的兒子的這一層身份,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孫一千真心認為黃育芩是位可交付真心的同伴。盡管是相府公子,但是身上無半分浮誇奢華的習氣,日常的待人接物,進退有禮。
黃育芩若是尋常書生道士,周明夷與之結交,作為下屬的孫一千便睜隻眼閉隻眼算了,可是他的父親偏偏是那黃徽文。孫一千不敢挑明周明夷的心思,隻期望過些時日,周明夷心思淡了,或者黃育芩重新雲遊,如今糾結的問題也就消彌了。
孫一千狠狠心:“如今我們放他在軍中活蹦亂跳,已是格外寬大了。”
黃育芩擱下筆墨,伸着頭向外張望,隻見碧空如洗,一望無垠,大雁結隊南去,秋意漸濃,轉眼臨近中秋了,黃育芩有些惦念家人。
“黃公子,快出來幫我,這群猴崽子快要摘光柿子了。”遠遠傳來孫采采的呼喚,黃育芩循着聲音看過去,隻見一群半大孩子和孫采采圍着柿子樹摘柿子。
黃育芩隻得起身出屋,遙遙望見樹上的柿子青澀得很,并未成熟。黃育芩盯着這些半黃半青的果實,苦笑道:“這些柿子還未成熟,嘗起來澀嘴,倒不如再等些時日。”
孫采采忙着搶柿子,沒注意到黃育芩。
旁邊精瘦的小子聽到這樣的發言,笑了一聲:“若是等到柿子紅了,早就被人摘走了,即便行人不摘,鳥兒也會啄壞。倒不如現在摘下,放在米缸内催熟。”
黃育芩曾經在書中讀到過這樣催熟果物的方法,沒想現在還能見識一番,孫采采眯着眼睛,笑道:“别處或許沒有谷物催熟,我們這邊是最不缺的。”黃育芩和孫采采配合默契,孫采采攀在樹上,黃育芩在樹下接住,後來袖中已然攏不住這樣多的柿子,黃育芩索性脫下了自己的外衫兜住柿子。
孫采采蹲在光秃秃的柿子樹下,美滋滋地清點青柿,樂得喜笑顔開。“難怪你早早地催我停手了,原來我們有這麼多的柿子了。”
“剛才我見你越爬越高,生怕你腳下踩空,實在太危險了。”黃育芩心有餘悸,況且留下一些給鳥兒啄食也好。
孫采采左右環視,突然一手攏緊柿子,一手抓住黃育芩的胳膊說道:“快走。”黃育芩被孫采采拽着,一路狂奔:“我剛才看到李鋒了。”
黃育芩彎下腰微微喘勻了氣:“嗯?”
“你算是和他交情不深,别看他整日裡一團和氣,實際上,他一肚子壞水。以前我哥和他跟在周将軍的後面,一塊闖出來的禍,他總是擔責最少的那一個,然而能占的便宜是一點都沒有少占。”孫采采氣呼呼地說,“如果他看到了柿子,我和你打賭,我們辛辛苦苦摘到的柿子,他至少能要去一半!”
此處是封存糧草的重地,巡邏的士兵來往不絕,黃育芩不贊同地皺起眉頭:“此處人多口雜……”
孫采采揚起脖子,怒道:“即便李鋒現下在我眼前,我也照罵不誤,況且,全軍上下,誰不知道口蜜腹劍李副将。”
孫采采越說越得勁,連聲音都高昂起來了,黃育芩連忙擺擺手,示意孫采采先别激動。孫采采拍了腦袋:“差點忘了正事。”
孫采采人模狗樣地走向糧倉入口,取出糧庫的鑰匙。隻對看守的士兵們說,近來秋雨連綿,按例巡查糧草是否受潮。兵士們不疑有它,痛快地放行了。
“擅自進出糧倉重地可是要軍法處置的。”黃育芩沒有想到孫采采如此膽大包天,連忙出口阻攔,孫采采卻悄聲說:“隻要你我不說,守衛們又怎會知曉。”黃育芩連連搖頭,說什麼都不願意進去,孫采采見狀也不勉強,隻是囑咐他好好地在外面盯梢。
黃育芩在外面等了好大一會,才看見孫采采從糧倉内出來,她将外衣交還給黃育芩:“謝了,現在隻需等些時日便可。”
走在回去的路上,孫采采心情愉悅,嘴上哼着小曲,手中上下抛着玉制扁盒,黃育芩好奇問道:“這是胭脂嗎,怎麼平日裡也不見你塗抹?”
“傻瓜,這是印泥!”說着,孫采采便将扁盒蓋子旋開,正是金紅之色的印泥。
“果真是印泥。”黃育芩伸出食指,輕輕地擦取一點,笑道,“你怎麼将它取了出來。”
“凡是我的心愛之物,我都會給蓋個戳。”孫采采從懷中掏出一枚小小的印章。
黃育芩好奇地彎下身體,眼睛眯起,仔細辨認印章上的文字和紋飾,猝不及防間,孫采采的印章便貼上了黃育芩的側臉。
面頰甫一貼緊冰涼印章,黃育芩便吓得後退了兩步,孫采采笑道:“我也給你蓋個戳。”
黃育芩連忙撩起衣袖擦拭臉上的紅痕。
“胡鬧!”身後突然傳來的熟悉呵斥聲,黃育芩和孫采采吓得雙雙向後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