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一千冰着臉忍耐着林中吸食人血的蚊蟲,借着三分月色,盯着在野地裡晃悠的男子。
原來那日過後的某一天,彭大頭的家中門縫中被塞入一封書信,彭大頭不識字,特意去尋識字的先生。哪知道那人三兩行讀完,卻顫顫巍巍地連連求饒。彭大頭滿頭霧水,舉起拳頭相逼,那人才抖抖索索地告知信件内容。
原來,投信之人自稱京城相府的家仆,暗中保護自家公子黃育芩,如今黃育芩被抓,特許諾重金,隻求能贖回公子。彭大頭瞪大眼睛瞧着書信,問道:“對方許諾多少賞銀?”
“一……一萬兩,大人饒命,老朽定不會将此信内容告知任何人,求大人放小人一條生路啊。”老人說着跪伏在地上,一萬兩白銀足夠眼前之人富貴無憂,而眼前之人定會見财起意,自己得知其中内情,必會遭緻滅口。
彭大頭攥緊了手中信件,冷哼了一聲:“此事你知我知,若是你令第三人知,我必要活扒了你的皮。”說罷,就行色匆匆離去。
周明夷隻留了三四人在側,餘者皆在外面嚴密把守。彭大頭早已經一五一十地将來龍去脈說清楚了,他手足無措地立在一側,心裡早已将那自稱是黃公子家仆之人罵上數十遍。
就算是彭大頭這等旁觀人都能看出,黃公子與周将軍私交匪淺,黃公子必然可以安全無虞。如今這不識擡舉的家仆鬧出這麼一出,倒是畫蛇添足了。
彭大頭想着自己不曾聲張,便急急來尋将軍,此事可大可小,卻不知面前的周将軍為何眉頭緊鎖。
倒是坐在一側的馮先生發話了:“你于此事應對得很好,辛苦你了。我們雖知黃公子無罪,但黃公子家仆行賄之事卻不容姑息。你且先回去,此事莫要聲張,後面那人若是再聯系你,務必及時上報。”
彭大頭剛走出帳門,孫一千與李鋒交換了眼神,李鋒抱拳上前:“屬下安排的丁二與丁三都是城中數一數二的暗探,果敢嚴謹,武藝高強。若有黃公子身邊稍有異動,不可能毫無警覺。”
“依卑職愚見,永州城内近來魚龍混雜,說不定混入了黃徽文的耳目,隻是他還未來得及與黃公子互通消息,黃公子便被軟禁起來。”孫一千也抱拳上前。
周明夷偏頭看向馮先生,征詢他的看法。
馮先生是周人傑的舊部,年紀大約五十歲上下,身材瘦小,眼露精光。
“你們何不試探黃公子的意思,一千,我曾經聽到過采采與黃公子關系甚笃,不如就讓她出面探探虛實?”
“馮先生,我不贊同。”沉默許久的周明夷突然出聲,“采采從頭至尾都不知黃公子的身份,更何況采采是女孩子,恐怕難當此任。”
“無妨,正因采采是女子,且不知黃公子底細,說不定黃公子不會設防。”馮先生彎了彎唇角,“你們一個兩個,總是自作主張地認為采采是小女孩子,其實她的主意可多着呢。”
孫一千欲言又止,馮先生低頭不語,過了半晌才道:“怪哉,永州城中糧草吃緊,可是上等的筆墨卻仍舊售賣。”馮先生的細瘦食指和拇指撚着粗糙麻紙,紙上字迹淺淡,“文人于書寫用具的品質拔高上去後,不至于陡然下降,況且此人能夠輕易拿出一萬兩白銀,卻用着如此簡陋的紙筆。”
“先生的意思是,這人身上并沒有足夠的銀錢,寫信贖人之舉隻為诓騙彭大頭?”李鋒心念如閃電,急忙問道。
孫一千冷哼道:“都說黃相巨貪豪奢,各地進獻的珍寶都要先走一遍相府,餘者再入宮禁,最後流入百官之家。即便是相府最寒酸的仆婢,也比尋常家境殷實之人活得更體面些,莫非此人隻是騙子。 ”
“若非相府家仆,又怎會認識黃育芩?若是騙子,此舉又有何深意?”周明夷百思不得其解。
馮先生搖頭:“此事疑點重重,此人動機成迷。這人落筆字迹工整,正是京中盛行的館閣體。”
“看來現在隻能靜觀其變了。”
馮先生在孫一千和李鋒離開後,斂笑道:“若是證明此人正是前來搭救黃毓英的相府家仆,你該如何安置黃毓英?”
“先生,你方才也說了,此人來曆不明,定是認錯了人。”
“糊塗!黃毓英是何許人?他是黃徽文最為嬌慣寵溺的幼子。那年我随你的父親回京述職,路遇黃相攜幼子出遊,家仆不慎,以至于背上公子跌落在地,擦破了額角,黃毓英大哭不止,那位家仆連連呼告饒命,滿面怖色。
黃徽文立刻令侍衛将家仆綁走,自己則将黃毓英舉坐在肩上,溺愛之心可見一斑。如今唯有牢牢将黃毓英把持在手上,以期黃徽文的舔犢之心。”
西街流民中毒暴斃之事在衆人口中流轉,繪聲繪色的同時兼顧了添油加醋。等到重新傳回黃育芩的耳中時,完全加工成為了面目全非的版本。黃育芩怒極反笑,連呼荒唐。
“下毒之人乃是女扮男裝?”
“他們為我在粥棚前大打出手?”
“我不堪其擾,毒死了他們?”
孫采采自诩是體恤下屬的好長官,此刻他滿懷同情地點點頭。
先前黃育芩借故躲開孫采采,孫采采隐隐察覺,如今黃育芩活動受制,孫采采卻來去自如,故意在他面前顯擺牆外見聞。
黃育芩打開了折扇,将紙扇搖得飛快,心頭怒火卻難消。
孫采采方才說得口幹舌燥,牛飲了一杯涼茶,清了清喉嚨。
“更有風言風語說你容色傾城,周将軍極力為你開脫,現在你已經被周将軍保了下來,就等找到替死鬼,你便可以金蟬脫殼了。”
黃育芩的胸口劇烈起伏:“一派胡言!”
孫采采續上茶水,眼角瞥見黃育芩怒不可遏,便順手替他也倒上一杯:“其實流言不止這一版,大概沾了周将軍的光,現在關于你的傳言五花八門。”
黃育芩捏着茶杯的手在半空頓了一下,孫采采的臉上意猶未盡:“你還要聽嗎?”
“哦,不用了,謝謝。”黃育芩将茶水一飲而盡,“勞煩你過來看我,我這裡一切都好。”
“你現在是我的下屬嘛,我過來看望你,也是體恤下屬。”孫采采露齒一笑,“如今你身陷困境,若是家中親人挂念該如何是好,需要我替你報個平安嗎?”
提及家人,黃育芩微不可查地歎了氣:“不必了,此番是我瞞着家人來此,若是告知他們關于我的現狀,隻令他們平白憂心罷了。”
彭大頭很快帶來了第二封書信,此次信件沒有放在彭大頭的家門口,而是出現在彭大頭每日交接班的班房内的衣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