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妥,大大的不妥,我後悔将你放到孫采采那處了,跟着那個瘋丫頭就是大大的不妥了。”
周明夷心煩意亂,若是孫采采對黃育芩有意,憑孫采采近水樓台的優勢和死纏爛打的功力,很難不保證黃育芩不從了她,自己别有用心地将黃育芩從京城拐到永州,就為了做這個現成的月老不成?
“此言差矣,據我所見,孫将軍辦事做人周全,更難得的是一份善良和體諒。孫将軍見許大娘和許月白無處可去,便索性送佛送到西,留下了她倆在營中燒水煮飯。既能保護她們不再受王家脅迫,又成全她們母女團圓在一處的心願,更解決了她們無處可去的燃眉之急。”
黃育芩迫不及待地反駁,滿臉回護之意,周明夷暗暗握拳,這孫采采究竟給黃育芩灌了什麼迷魂藥。
隔日,周明夷終于得閑,迫不及待地繞道巡查糧草兵械。孫采采站在高台之上,一身半舊盔甲,一襲紅色披風在風中展開,如同一面柔軟的旗幟。黃育芩站在隊伍末排,微微擡頭看向高處的孫采采。
孫采采擡手,身邊的傳令官便會意舉旗,台下士兵立刻跟着一招一式地操練,黃育芩動作輕緩地跟在衆人後面比劃。
雖然黃徽文早早筵請名師入府授業,相府的三位公子自小便跟着武師勤練武藝,但是黃育芩不習慣這種注重力量和搏殺的招式,衆人操練得聲勢赫赫,氣貫長虹,黃育芩像被攆出來湊數的。
孫采采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流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黃育芩敏銳地接住了孫采采的視線,自知自己動作滑稽可笑,淺然一笑。
周明夷站在角落裡,将方才一幕盡收眼底,黃育芩與孫采采顯然熟稔起來,不需要多餘的言語,便能心有靈犀。早先灑在泥地上的水迹慢慢蒸發,熱風混着沙塵飄揚,隔着人海遠遠觀望,他一面吃味,一面吃土。
黃育芩挨到中場休息了,兜住衣擺正準備席地而坐,隻見周明夷從陰影處竄了出來。周明夷以眼神示意黃育芩跟上,黃育芩見他面色凝重,想必有要緊的事情,他不敢怠慢,匆匆地跟了上去。
周明夷猛然在一棵歪脖子樹下站定,黃育芩跟在身後,腦袋重重地砸在了周明夷的後背,他揉了揉自己的額角,擡頭看向周明夷,周明夷的眼眸微微緊縮,很快又移開眼去。
周明夷從未這樣着急地尋他說話,黃育芩心中着急,一疊聲地詢問何事。
哪有什麼緊要的事情,就算有,也與他無關,周明夷單純覺得他與孫采采的互動礙眼罷了。現在人被喊到了自己的跟前,周明夷便隻得硬着頭皮張開嘴。
“沒有緊要的事情,順路過來看看你罷了。平日裡若是受了委屈,盡可告訴我,我替你解決。”
“我覺着你的意思,倒像是話中有話。”黃育芩眯着眼睛,露出狐疑的神色。
黃育芩果然上鈎,周明夷這才神秘兮兮地左顧右盼,确認四下無人在意他倆後,雙手攏住嘴巴,湊在黃育芩的耳邊,呼出氣音道:“你知道孫采采是誰嗎?”
“孫采采就是孫采采,還能是誰。”黃育芩嘴上如是說着,心中有了猜測,“你就别賣關子直說吧。”
黃育芩的耐心逐漸告罄,他還要繼續跟着衆人一同操練,若是時間耽擱久了,被人誤會故意躲懶就不好了。
周明夷便直言不諱道:“孫采采是孫副将的妹妹。”
猜測竟然成真,黃育芩心中感慨一樣米養百樣人,副将孫一千素來公私分明,一副恨不得将鐵面無私刻在腦門上的人竟然有孫采采這般大大咧咧的妹子,二人的性格南轅北轍。
黃育芩忍不住微笑起來,如果平日裡這兩人湊在一處,不知是如何相處的。
周明夷奇道:“知道孫采采是孫副将的親妹,你還笑得出來。”
“啊?”黃育芩微微張開嘴巴,露出疑惑的表情。
周明夷扶額歎氣:“早年我與李鋒,孫一千一同在邊關長大,與李鋒不同,孫一千雙親早亡,他和親妹孫采采被我父親收留養育。我待孫采采如親妹一般,熟知她的為人。”
“你與他們三人情同手足的情誼真令人羨慕。”
周明夷搖搖頭:“我要說的不是這個,孫采采平日裡雖然看上去大大咧咧,但是心思細密,為人機警,斷然做不到如此親信陌生人,許以重任。”
黃育芩斟酌道:“按照你的說法,孫采采必然将我的底細徹查清楚了吧。”
想起孫一千素來對待自己的不苟言笑的态度,不用細思,也知道孫一千對自己和自己的父親痛恨至極,若是孫采采由孫一千那裡探出自己的真實身份,恐怕也不會再如眼下這般和顔悅色。
周明夷卻道:“孫采采哪會查到你的底細?知道你的底細的人,除了你我之外,不過隻有孫一千,李鋒和最近告知的馮先生罷了。”
這下黃育芩聽得糊塗了。
周明夷咬牙切齒道:“那個丫頭必然對你動心了,否則怎會色令智昏,迅速調陌生人到她的身邊!”
“你現在明白為何要離孫采采遠些了吧。”周明夷語重心長地繼續說道,“孫采采年幼便與孫副将相依為命,在軍營裡長大,孫采采雖然不比尋常女子柔弱,平日裡随心所欲慣了,但仍舊是孫副将愛若珍寶的親妹。”若是你想從孫副将的手中拐走孫采采,孫副将肯定不會答應,說不定還要與你拼命。
“你過慮了,按照你這樣說法,你挾持我,讓我夜夜呆在你的眼皮底下,莫非你也鐘情于我。”黃育芩哂然一笑,散漫地斜倚在歪脖子樹下。
微風拂過,黃育芩洗得發白的灰藍色的寬大道袍輕輕蕩起,仿若蝴蝶展開薄翅,飄然欲仙,細碎的光斑由蒼綠的樹冠密密梳落,輕盈地在他衣袍衣擺和周圍跳躍。
周明夷伸手将黃育芩飄到臉頰前一縷碎發輕輕地挽在他的耳後,黃育芩的耳尖微微泛紅,羊脂白玉有了溫度大約便是這般情景。周明夷心中念道,正是推己及人,并非是我多慮。
黃育芩察覺到了一絲異樣的情愫,他撐起笑顔,朗聲道:“你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自己在這永州城内的朋友不多,孫采采恰好可以算上一個。與其日後敵對成仇,不如現在漸行漸遠。
“既然沒有其它事情,你就先去忙吧。”黃育芩溫言說道,擺明了想結束對話。
周明夷欲言又止,其實他準備了一車的話。譬如孫采采此人長得小巧玲珑,實則力大氣盛,此人最喜翩翩白衣公子,正是你這一挂的模樣,若是平時不避着點,日後必然被她巧取豪奪……
黃育芩遠遠地回看了高台之上的孫采采,見她一副戎裝,英姿飒爽,瞪着圓圓的眼睛左顧右盼,直至與黃育芩視線交彙,孫采采的眼睛瞬間彎成了月牙形狀,一副歡喜的模樣。
不對,即便是再勇敢的女子,遇上心愛的人,眼神也會不自主地含羞帶怯。
黃育芩默默地收回了目光,想起來等在京中的另外一位姑娘,暗中歎了口氣。
周明夷默默地将他們二人的互動盡收眼底,眼底盡是不贊同的神色。
“若是前後态度相差太大,她必會懷疑到你的頭上。”黃育芩蒼白無力地解釋道。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後來的日子裡,周明夷覺得黃育芩對自己的态度都冷淡了幾分。“壞人姻緣,我算是缺德了一回。莫不是他記恨我了。不過,黃育芩平素便是豁達大度之人,倒不至于為了這些小事斤斤計較吧。”周明夷不确定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