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育芩心中對遠在京城的父親确實牽挂得緊,然而父親宦海沉浮多年,若是連他都不能解開的困境,即使他在父親身側,也于事無補。
周明夷的燃眉之急來得更加緊迫,黃育芩将目光放回到了周明夷的臉上。
“最近可是在處理糧草短缺之事。”
側臉托腮的周明夷原本昏昏欲睡,聽聞此言睜大了眼睛。黃育芩輕輕地打了哈欠,安撫着笑笑:“我雖然身在有永州,但是這些日子來,卻有不少流民入城,我替你們算了一算,瞎猜的。”
外面早就天下大亂,衆多豪傑揭竿而起,自言為民請命。周明夷雖不是其中最長者,卻是最得人心之人。他是少年将軍,當年鎮守邊關克敵,如今劫富濟貧,聲望與日俱盛。就連周人傑往日舊部們都陸續遞來書信,周明夷見如今民心軍心皆可用,便立刻着手收編隊伍,聯絡父親舊部。
這個王朝如同參天巨樹,葉若華蓋,内裡卻已然中空。如今各路起義的首領,哪位不是厲兵秣馬,枕戈待旦?不過皆如周明夷一般,暫且據守一方,至于入京勤王,卻還欠了那麼點火候。
周明夷沉吟道:“糧草之事,馮先生早就與我商議過了,眼下隻得向各地糧行采買,說來也奇,原來想着即便商人重利,加價三成,也要買下。如今竟以市價即可購入,真是幸運。”
“可見周将軍乃是民望所歸,義商知曉周将軍購糧用以赈災,因而竭力相助。”黃育芩漫不經心地奉承着,困意重新上來,和周明夷打了招呼,轉身回去休息了。
黃育芩在薄被下舒展四肢,隻覺得通體舒暢,還不忘囑咐周明夷早點安歇。
周明夷盯着隔斷他與黃育芩的屏風,眉頭皺得更深了。方才他不曾同黃育芩細說,這些供應糧草的糧行,來自五湖四海,竟然真像黃育芩所說那樣,蜂擁而來,隻為施行義舉。
然而周明夷深知自己并沒有這樣強勢的号召力,而永州亦并非肥沃富饒之地,自己占據此地,不過看中此地易守難攻,鹽鐵豐富。那些來自天南海北的糧行商人仿佛由看不見的力量牽引彙集到此地。
想到此處,周明夷決意明日一早便令孫一千仔細檢察這批低價收到的糧草。
如今形勢下,不隻是要補給糧草,就連兵器馬匹,也要加緊籌集。
朝廷越是平靜無波,他們越是不可輕心大意,以防止朝廷圍剿來勢洶洶。
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又該如何安置黃育芩呢?若是将他困在身邊,必然會招緻他的怨憤。
倘若他放任黃育芩獨自回到京城,即便黃育芩不贊同黃徽文平日的做派,在存亡之際,周明夷毫不懷疑黃育芩會與黃徽文站在一邊。
到時候,他們便是兵戎相向的敵人了。
每日來粥棚領粥的人日漸增加,連日有人抱怨,領到的粥水越發稀薄起來。猴子叉着腰,氣勢洶洶道:“若是嫌粥稀了,何不自尋生路,豈不是比日日在這裡喝稀粥來得強。”
抱怨的人嘟嘟哝哝:“若是能尋到活計,我早就走了。”
猴子把眼睛一瞪,伸出食指向前,指着前面不遠處織賣草鞋的婆婆:“看到沒有,年紀大的老人家還知道自食其力。再不然,去兵營應征,每日倒是可以吃上粟米飯。”
黃育芩順着猴子的視線,果然見兵營的人手較于往日更多了些。
“哎,你現在不是去女将軍的帳下當主簿了,怎麼有功夫到這裡閑逛?”猴子眼尖看到了黃育芩,連忙上前詢問。
黃育芩神色怪異,臉色微微發燙,言不由衷道:“方才孫将軍捉住了蟊賊,令我前去找回髒銀子。”猴子越過他,瞧見他身後還有一隊士兵,歆羨道:“你可算是發達了,真得女将軍器重。”眼中不由得流露羨慕向往的神色。
周明夷晚間歸來得早,問到了黃育芩的本日見聞,黃育芩卻吞吞吐吐,臉色卻悄悄地漲紅了,眉頭展而複蹙,猶豫不決。
在周明夷的再三詢問下,黃育芩隻好将實情吐露。
黃育芩紅着臉說完,立刻閉上了嘴巴,周明夷聽得有點呆愣:“你怎知蟊賊會将白銀夾在那裡帶出來?”
宮禁規定太監在進入内庫之時,必須将全身脫光,以防夾帶貴重物品出宮倒賣。然而天下珍稀陳列眼前,能有幾人不會動心,便有幾個膽子大的琢磨出這樣的法子,将珍稀之物藏于谷道肛口,即便碰上搜身,便也不怕了。
黃育芩簡單解釋了兩句。
“原是你見多識廣。”周明夷笑了起來,“隻是那處如何能裝下異物……”周明夷話音落下,卻似想到什麼,立刻住了口,露出赧然神色。
黃育芩沒有注意到周明夷欲言又止的表情,自顧自地喟然長歎道:“孫将軍真乃女中豪傑。”
“啊?”周明夷前兩日忙得連軸轉,懷疑自己聽錯了,孫一千何時成為女中豪傑了?
周明夷電光火石間想到了自己軍中的另外一位孫将軍,又想起自己沒有細問黃育芩現今任職在哪位将軍帳下。
此刻黃育芩的贊美之詞,令周明夷隐隐有了不好的預感。
“若不是孫将軍當機立斷,封住出口,徹查此事,蟊賊恐怕早就渾水摸魚逃出來了。”
“哪位孫将軍?”
“孫采采。”黃育芩老老實實答道。
周明夷如遭雷擊。
孫采采是孫一千的胞妹,自幼在軍營内摔打慣了的假小子。說來也奇怪,明明自幼在一衆糙漢群中長大,孫采采自六歲之時,便發下宏願,此生必要嫁一名白衣翩翩的濁世佳公子。
周明夷眼前的這位濁世佳公子贊歎孫采采英明果斷,周明夷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那日黃育芩口中盛贊的少年将軍竟然是孫采采,正是她帶着手下的人,解決了許大娘與許月白的燃眉之急。
黃育芩這才想起自己竟然從未在周明夷面前提及孫采采的全名,他打量着周明夷的臉色,面上變化着尴尬和震驚的情緒,并且似乎藏有難言之隐。
“胡鬧,你竟沒有攔着那丫頭?”
黃育芩奇怪道:“那日她帶着一隊人馬急吼吼地替許大娘打抱不平去了,人多勢衆,安全無虞。”
“我不是說那件事。”周明夷的臉黑了一半,“她一個大姑娘,怎可檢閱男子……那處……”
黃育芩連忙打斷了周明夷的話:“休要胡說,平白壞人清譽!”黃育芩心虛地轉了兩下眼睛,小聲道:“自然是由我親自查看,我是男人,也是新人,無結黨之嫌。”
周明夷的另外一半臉終于也黑了,想到黃育芩在一群光着身子的大老爺們面前穿梭,彎腰注目他們的谷道,他……他就覺得冒犯了,黃育芩受到了冒犯。
“可是此事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