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令靈白日裡照舊與孫有義一同枯坐藏書樓,閱遍典籍,晴好的夜間登高觀測星辰。黃育芩日間在京城中閑逛,自稱故地重遊,夜間則接孫令靈回去,自诩踏月雅叙。若非孫令靈心中壓着事情,這樣的日子倒是比以往形單影隻來得有滋有味些。
黃育芩不以為然,總覺得孫令靈的面色是一日黑過一日。不過人活一世,哪有事事随心,可又有何難事不能解。孫令靈不說,他便佯裝不知,由孫令靈去了。
這日,黃育芩守在月下,見等着了孫令靈,整準備轉身走,孫令靈卻拉住了黃育芩的衣袖,黃育芩不解回首。
原來,皇上的新後的封後大典便在半月之後,隻是新後的生辰八字略微特殊,與原定日期并不相宜。孫有義便将此事呈報給皇上,皇上不悅,責令孫有義另擇良日,卻不準新定的日子與原定日子相去太遠,唯恐辜負牡丹花期。
隻是孫有義推演數百遍,皆不是自己想要的結果。索性領着孫令靈翻遍古籍卷宗,俱都無法找出先例。眼見封後大典的日期臨近,父子二人卻一籌莫展。
孫令靈突發奇想,黃育芩或許有辦法。黃育芩潛心修道多年,說不定對此事另有見解。
“你們父子二人着實太實心眼了。”黃育芩見孫令靈滿臉嚴肅,以為是什麼緊要大事,聽他說完後笑道,"若是我的話,便随意選一個日子,即便大兇,也說成是大吉之日,想來舉國上下,再找不出比你們更加權威可信的衙門了。即便有隐士高人察覺端倪,想來也是懶得染指紅塵瑣事。"
孫令靈連連搖頭,黃育芩眼見此人榆木腦袋,便收起了玩笑的心思,直言不諱道:“既然皇帝一定要立這位皇後,并且執意要在牡丹花會上冊立,旁人再多說,也是無益的,何不按照皇帝的意思來。”
孫令靈連聲道:“這般行事不妥,既然我已食君之祿,就該忠君之事。”
黃育芩早饒有興緻地回頭看向孫令靈,勾起一側唇角:“若我說,如果你能有你父親一半圓滑,那便官運無憂了。”
孫令靈不悅地皺起眉頭,道:“别瞎說。”孫有義兢兢業業多年,事必躬親,黃育芩說他孫令靈可以,說父親可不行。
黃育芩并不生氣,緩緩展開紙扇:“據聞宮中皇後原先不過一名灑掃宮娥,身後既無宗族勢力,也非新貴之女,皇帝既然執意冊立這位皇後,想必定不願日後看到外戚專權。可是中宮之位并非這些權貴說放棄,便能放棄,更何況日後東宮太子的一半血脈對朝堂局勢的影響尚未可知,這是一個極大的誘惑。隻是現在皇帝心意已決,權貴自然會從其它地方使些絆子。”
“你是說,這些都是我的父親有意為之?”
“也未可知。”黃育芩搖搖頭,“現在隻能往前看究竟是東風壓倒了西風,還是西風壓倒了東風。”
孫令将信将疑,後來京城中發生了三件大事,一是袁太師緻仕,二是他的兒女親家秦翰林報了丁憂,三是皇帝頒布了立後诏書。孫令靈啧啧稱奇,看向黃育芩的目光都帶着崇拜。
黃育芩懶懶散散地盤腿坐下,指點着孫令靈的劍法,孫令靈卻從不見黃育芩自己使劍示範。孫令靈将信将疑,按照黃育芩的指點,果然覺得頗有進益。孫令靈收回劍:“想不到黃兄對劍術亦有見解。”黃育芩淡淡道:“年幼時曾有幸與江湖豪俠交遊,隻是略知皮毛罷了。”
黃育芩說得含糊,他對自己的過往始終諱莫如深。孫令靈越發好奇,曾經自己隻當黃育芩是潛心修道的修士,後來在朝夕相處中,孫令靈逐漸明白了悟,他分明對紅塵俗世熟稔得很!黃育芩雖然在甫一見面時,便告訴他,他已在山上修行一十五載,但是他對黃育芩十五年之前的人生一無所知。
孫令靈欲言又止,旁敲側擊的念頭再起,黃育芩卻念起其它的事情了,他咕哝着總算等到孫令靈休沐,自己這便帶他下山好好松快松快,再後來他喋喋不休地贊歎城南街角的綠豆糕,城北獅子樓的秘制蹄髈,朱雀大街的雜耍驚險有趣,去晚了可擠不進前排。
孫令靈撇了撇嘴,敷衍着點頭嗯了兩聲。
“你不是說身上的銀錢全部花出去了嗎?”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頭,孫令靈忽然想到了一直以來被自己疏忽掉的重要的問題,他記得自己并沒有給黃育芩這麼多錢的花銷。
“自然是當了從小到大帶着的玉佩。醜東西怪沉的,将它送出去,也算是減輕了自己的負擔。”黃育芩走在前面左顧右盼,随心漫步。
孫令靈面上的表情有些呆滞:“從小到大都貼身帶着的玉佩,那麼必然是長者所贈,就這樣典當掉,會不會——”
黃育芩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我父親生前極愛搜羅金銀玉器,又極愛将這些金銀玉器贈予我與哥哥們。”
孫令靈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黃育芩笑道:“父親的想法便是,這些貴重之物隻是死物,為人所佩戴使用,在我們出門遇到需要打賞,或是手頭緊張的時刻,也是極好出手。”
“隻是後來啊,真正遇上要緊的事情,父親就算允諾要将自己的萬貫家财盡數散盡,也無法挽回他自己和我哥哥們的性命了。”黃育芩默然,“賢弟說得不錯,那物确實應當留下做個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