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黃育芩第一次在他面前黯然神傷,孫令靈不知如何勸解,隻得束手站在他的身側。
“不過事已至此,困溺于舊事亦是無濟于事,索性就忘了它吧。更何況,我依照他的心願好好活着,身體發膚就是他留給我的最大念想,我應該格外愛惜,又何必拘泥于外物。”黃育芩在長久的回憶後,如是說道。
孫令靈被黃育芩的一番言論驚訝得目瞪口呆。
不知在十五年之前,哪位富貴之家遭遇滅門禍事,那時自己不過兩歲,若是不記得也是情有可原,心中盤算着改日便要向父親打聽打聽。
得知黃育芩年幼之時遭遇變故,如今自己又惹他舊事重提難免傷情,孫令靈便隻是一味介紹京中風物。
京城原于百年遭逢戰火,幾乎燒掉大半個京城。今時所見樓台亭閣多數為後來重建。黃育芩饒有興緻地聽着孫令靈的講解,啧啧稱奇,間或評價兩句。“若不是賢弟講解,我隻當此處不過是平平無奇的觀景樓而已,再想不到此樓還有傳遞消息妙用。”黃育芩揚起臉龐,眯起眼睛,雕梁飛檐,琉璃瓦被陽光鍍上了一層金粉。
黃育芩愣怔出神,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險些摔倒。幸虧孫令靈眼疾手快地将他攔腰接住,孫令靈低頭看向黃育芩,隻見他面上恍惚,緩緩扶着孫令靈的手臂直起腰身。
黃育芩的手中仍舊捏着吃剩下的半塊綠豆糕,此時卻已經毫無胃口,便默默地将它重新包起後,正色道:“方才多謝賢弟搭手。”
孫令靈看着黃育芩一本正色地道謝,似乎想到什麼,嘴角流露出笑意。
自重逢以來,孫令靈言行舉止自持莊重,頗有些少年老成的意思。此刻出現在孫令靈臉上鮮活揶揄的神色,倒是現出幾分少年人特有的頑皮。
“怎麼?”黃育芩蹙起秀緻的眉頭,佯怒道。
“沒什麼,隻是突然想起宮中傳言,今上與皇後相遇之時,皇後尚且是宮中灑掃的宮女,隻是貪看禦花園中盛開的菊花,未曾留心腳下,跌入了今上的懷抱,這才成就了帝後緣分。”孫令靈偶然間聽到欽天監的雜役閑聊而知,隻當個笑話說與黃育芩聽。
黃育芩并未如孫令靈預想中那樣笑出來,他闆着臉似在思考什麼。孫令靈回過味來,這才察覺到不妥,這段笑話說出口,豈不是将黃育芩比作皇後,将自己比作皇帝?想到這一層,面上不由得尴尬起來。所幸黃育芩并未察覺,繼續問道:“後來呢?”
孫令靈搖搖頭,讷讷道:“沒有了。”
黃育芩輕撚食指和拇指,搓揉着指尖的糕屑,低聲道:“時人言行舉止如何這般……奇怪了?”黃育芩記得自己少年時行于街市,悠閑自在,仿若無人,路人亦不相擾。
孫令靈沒有聽清黃育芩的低聲碎念,倒是察覺到熾熱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黃育芩。“想必是黃兄姿容端麗,舉止不俗,引得衆人注意。”孫令靈一副了然的神色。
“公子,奴家是錦繡坊的主人,如公子不棄,可否賞光随奴家前往舍下小坐片刻。”打扮得豔光四射的少婦緩緩上前,手中絲絹輕輕點着額角的汗水。她原本隻是在路邊挑選胭脂水粉,隻是瞥了黃育芩一眼,便再也挪不開眼睛。
眼前的女子不像尋常人家含羞帶怯的姑娘,若是夾纏起來,倒是不好脫身了,孫令靈準備出口婉拒。黃育芩卻開口道:“我與夫人素昧平生,夫人此刻相邀,未免唐突吧。”
孫令靈啞口無言,周圍豎着耳朵偷聽的路人發出“嘶”的抽氣聲,黃育芩環顧四周,路人的神色略帶憐憫,視他無異于捅了馬蜂窩的勇者。
“公子放心,奴家顧芸娘坦坦蕩蕩,此番相邀隻不過有一事相問,并非對你有非分之想,況且,恐怕你的年齡給我做兒子都足夠了。”顧芸娘坦然道,“即便你願意,我也是不願的。”
“我自是願意随娘子走的,不過——。”黃育芩繼續說道,周圍的路人再次發出“嘶”的抽氣聲。
孫令靈焦急地在他身後扯了袖子,正準備出聲阻止,卻被黃育芩打斷。
“我觀顧娘子眉宇之間自有剛烈正氣,并非尋常女子可比。若我唐突上門,唯恐有礙顧娘子清譽。”黃育芩堅持推辭道。
“芸娘一屆女流尚且不拘禮,男子漢大丈夫就不必扭扭捏捏了吧。”芸娘面色坦然,黃育芩見再推辭不過,便應了。
留下衆人立在原地,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