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府的養育恩情就是那根風筝線,他不得掙脫。孫令靈将杯中早就涼透的殘茶一飲而盡,揮剪滅掉燈火,将藏書樓落了鎖,轉過身,看見階下早已立着一人,衣袖翩遷。
孫令靈愕然,不知黃育芩為何去而複返,黃育芩甫一見面,便冷哼一聲。
“賢弟教我好等。”
“你不是已經離開了?”
兩人不約而同開口說道。
話音落地,二人又同時閉嘴。
黃育芩冷笑,看來昨夜孫令靈提出收拾出一間屋子給他落腳的事情不過是嘴上客套罷了,心中早已認定自己是個知情識趣,見好就收,不會硬賴着他不走的人。
黃育芩撫着藏在胸口的錢袋,那隻是孫令靈打發他走的銀子,哪管留信上說着好聽,京城數年,冠蓋依舊,不如看盡長安花。
黃育芩打定主意,執意賴着他不走了,便低下眉眼,苦澀道:
“今早我一路打聽,意外得知胡四娘早已搬離原先的住所,兜兜轉轉終于找到她的宅子的時候,卻發現她已經是守寡之身,不宜接待外客,而我在京城舉目無親,隻有賢弟此處能夠收留我了。”黃育芩說得曲折而可憐。
“怎會如此?”孫令靈聞言不由得吃驚起來。
“生老病死,乃是尋常之事,胡四娘守寡一十二年,日日閉門不見外客,總不好我一露面便令胡四娘替我破例。”
本朝風氣頗為開放,孀居寡婦再嫁之事數見不鮮。如果黃育芩有意,胡四娘有心,未必不能玉成好事。
孫令靈點頭表示理解,心中所想卻是另外一回事。胡四娘避讓是非,可是卻又相邀牡丹花會,又豈會是單純的君子之交,而黃育芩甘願跋涉千裡,可見與胡四娘的交情匪淺。現在這般恪守男女大防的做派,着實欲蓋彌彰了。
“我與四娘不是你想的那樣的關系。”黃育芩好笑地看着孫令靈糾結的神情。
不是那樣的關系,那樣的關系又是什麼樣關系。
孫令靈越發覺得黃育芩辯解的言語蒼白無力,隻好換了個話題:“黃兄一直在此處等我?”
“不曾。”黃育芩露齒笑道,“賢弟說得果然不錯,京中的繁華熱鬧相較于往年絲毫不減。一時忘形,回來晚了些。”
孫令靈擡頭,早已月上中宵。黃育芩讪笑,繼續道:“回來後卻不見你,便特意來尋你。”
孫令靈心中一震,反複咀嚼“特意”二字,生出一股暖意。黃育芩伸手捉住了他的衣袖,笑道:“不如邊走邊說,晚風又冷又急,站在風口上,吹得我頭疼。”
誰叫你半夜不睡,自作多情來等我,孫令靈心中腹诽,黃育芩渾然不知,自顧自道:“你如何得知我已離開?莫非你沒有看見我給你的留書?”
孫令靈的确沒有看到留信,跟在黃育芩的身後,點了點頭。黃育芩看不見他的動作,隻當作他默認了。
橘色的燭火透過薄薄的窗紙,暈出昏黃的光芒,孫令靈駐足,自己的住所亮起燈光原來是這般模樣。“賢弟不妨快些,京中麒麟閣的内造糕點,說不定還未涼透。”黃育芩催促着,心中記挂着帶回的點心。
孫令靈盯着黃育芩的背影,加快了腳下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