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有義一輩子在欽天監鑽研,時常廢寝忘食,這一日也不例外,忙到晚間,孫有義見蒼穹之下群星熠熠,便令孫令靈與他一同登高觀星。春寒料峭,他們披上大氅,坐在露天之下,孫有義枯瘦的雙手握持着雕刻着梅蘭竹菊花紋的銅管朝向北方天空,左眼微微眯起,右眼觑着銅管。
孫令靈擱下筆,揭開燈罩,修剪燃盡的墨色燈芯,眼前倏地亮了起來。
孫有義将銅管取下,舒展酸痛的肩胛,打量着眼前的孫令靈,隻見他耷拉着眼皮,眼下是淺淺的烏青,孫令靈的個子在這兩年竄的很快,正是年輕缺覺的年紀,自己這個年紀的日子,已經離現在很遠了,當初自己與父親哭鬧,不願意遠離京城,倒沒有孫令靈如今這般懂事。
可是彈指一揮間,自己守在此處,竟有二十多年了。
“你且去休息吧。”孫有義重新垂下視線。
“父親,不如改日再看吧。”孫令靈勸道,夜深風疾,不知從哪裡卷來絲絲縷縷的雲絮,仿佛滲入水中的牛奶,攪渾了一池晴空。
“我再等等,你先回去休息吧。”孫令靈露出了慈愛的笑容,“況且如今有這聖人禦賜的望遠鏡,較之往常,星辰軌迹清晰許多。”
孫有義撫摸着手中的銅管,感受着手下凹凸不平的質感。當日他将孫令靈尋回的後宮金印獻給聖人,聖人龍顔大悅,便賜下此物,西域客商稱之為望遠鏡。孫有義手上這一支卻為内制之物,特意從西域諸國尋來圖紙,宮内能工巧匠所制,内嵌兩塊琉璃石片,一為凸透鏡,另一為凹透鏡。
孫令靈知曉養父的性情最是固執,便不再推辭,溫言勸他早些休息後就起身離開了。
孫有義用老眼昏花的眼睛盯着孫令靈的背影,想起前些日子同孫令靈提過的要替他說親的事情,不知這孩子現在考慮得怎麼樣了。自己從來不理這些個俗務,家中老妻卻催得緊。
家中老妻與他相濡以沫扶持至今,操持中饋,教養兒子,盡管平日裡更加偏愛幼子,但是對孫令靈的事情也會上心。孫有義對老妻操心的事向來不會怠慢,然而想起當日他興沖沖地與孫令靈提起此事時,孫令靈不溫不熱的回應,孫有義露出一絲苦笑,他猜不透孫令靈的主意了。
欽天監原本便為觀測星象而設,孫令靈時常為夜觀星象留宿此地,因此,過夜寝具在此一應俱全。
又是一年季春了,孫令靈攏緊身上的披風,緩步走下高台,本朝欽天監并未設在宮中,而是選取了京城最高地勢,因而相較于别處更加風急天冷。
春夜的風摻了寒意,孫令靈忍不住打了寒戰。借着皎皎月光,不遠處緩緩浮現出一團模糊的青色身影。原本此處偏僻,極少人煙,意外出現的身影驚出了孫令靈的一身冷汗,頭腦徹底清醒了過來。孫令靈心中起毛,難不成天子腳下,龍氣盤踞,也抵不住山靈鬼魅化身為人吸人精氣?想到此節,孫令靈更加緊張地盯着那一團青色。
隻見那團青色從朦胧霧中出來,輪廓逐漸清晰,月下之人持燈而立,燈火搖曳出來的影子印在青石闆上,孫令靈這才略微放下心來,他站定不動,青色身影于是隻好先開口道。
“賢弟許久未見,别來無恙?”清朗圓潤的聲音和記憶中的那個人重疊起來。
孫令靈瞪大眼睛,眼前之人不是黃育芩,又是何人?連忙上前驚喜道:“你怎麼來了,怎麼這麼晚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