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我雪滇子民者,血債血償。”
在凡人眼裡,這是尊者的運籌帷幄。他們從未見過這般陣仗,無一不被折服。
樂香枝有些恍惚,聽到遠處喜悅的歡呼聲,乍然如醒。
她一個老百姓沒見過真刀真槍,這一劍差點吓散了她的魂,也叫她下意識認下了這個兇手。她丈夫的仇,稀裡糊塗地報了。
因為賣貴一雙草鞋,被邪修殺害。一仇一報,一夕之間。
修真界的人于她們而言,相安無事時隻笑江湖很遠,一旦陷入其中,立馬知曉高下雲泥之别的可怕。
她滿腔的恨意像一拳垂在棉花上,消失了,又還在。
樂香枝的臉不紅了,蒼白地可怕。她哭累了,無助地失聲哽咽起來,倒在樂小莊肩上,一隻飽滿的手拍打着空氣。
樂無涯目睹這一切,心裡不是滋味。夢裡的嶄新草鞋在腦海浮現,那是李仁貴織的草鞋。
她看了那雙黑布鞋很久——明明口無對症,明明連鞋子都不一樣。這話說出來是不合時宜的,人們都在高興。
草菅人命?邪修的命如何可惜,反正殺錯也解恨。可……
誰也不知道殺了李仁貴的邪修長什麼樣,叫什麼名字。這位九殿下抓到誰,誰就是兇手。樂香枝的告狀,成他立威的工具。
天地浩蕩,正氣何在?這高高在上的仙君殿下,根本沒把一個小小婦人放在眼裡。
這個世界的每個國家,都舉全國之力供養一派為國宗,相生相依。國宗則承擔保護百姓的職責。
這人既是殿下,又是國宗首席弟子,卻……
她們在被這樣的人保護着。所有滋味混在一起,擰成一股無力感。
她若有靈骨,能修仙,何須像樂香枝一般,把公道交到别人手裡。
她所謂的灑脫像根牆頭,随世沉浮。真有一個修仙的機會落在她手裡,她肯定毫不猶豫的抓住。
若她是這位九殿下,豈會這樣敷衍一個婦人。若她也厲害到,仿佛這個世界都是為了生出來陪襯她的……但她連靈骨都沒有。
樂無涯握緊藏在袖子裡的拳頭,看到樂小莊攙扶着樂香枝向溫雲良感激涕零,看到她們走出求道館,看到樂小莊驚訝地跟她打招呼。
“你去哪兒了?說好的咱們一起過來。”樂小莊拉着她鑽進人群。
樂無涯笑笑:“哦,趙爺找我有點急事。”
現實照在她身上,驅散短暫的不甘。
她把兜裡剩下一塊餅遞給樂小莊。樂小莊接過去,扳成兩半分給樂香枝。樂香枝魂不守舍的,呆呆跟在她們後面。
不一會兒村裡的人找到她,攙扶着送回村去。
經今日一鬧,人人都見識了九殿下的厲害。邪修出沒古登城的傳言,也被徹底證實了。
好在有這位放出殺盡邪修的狠話,并吩咐二位仙童金女、玉男日夜巡視城中。人們不僅不怕,反而更不将邪修當做威脅。
街市的熱鬧繁華,以松柏街為中心,輻射四周。
求道館的館長終于慢悠悠出來,關攏大門,使人們看完熱鬧,還意猶未盡地散去。
溫雲良将折扇貼在胸前,短促地道一聲“勞煩”,眸子深邃而有些沉郁。
“您累了吧?”館長冷不丁問。
溫雲良渾身一僵,被說中了。
這華而不實、籠罩整個古登城的結界,耗費他不少靈力。
半晌,他輕哼一聲,往屋裡走。看客散盡,他想起讓他着急的事情。
“不必擔心。隻是——天下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我師父曾說那位才是現今天下當之無愧的奇才,若一朝掙脫西河王束縛,拜入無情道,定現金鱗之相,成為名垂青史的上仙。
我來這兒,第一件事是想找他一決高下,今日是沒機會了。”
館長一愣,随他走上樓梯,途徑窗口時,側目觀賞外邊的風景。從這裡,可以隐約瞧見另一座求道館,樸素敗落,在遙遠的長夜街。
她老人家低下頭去,笑呵呵搖頭。
紅塵宮阙三百間,長居王家三百姓。皇族進入國宗成為首席弟子,在數之不盡的國家中是罕見的,這意味着打破了國宗問道、皇室治國的平衡。
若非不得已,溫氏一族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傳聞中天資卓絕的九殿下,背負的遠遠不止天才之名。
“何必如此執着。人各有命,您何嘗不被雪滇國束縛着。”
一聲歎息,在空曠精緻的紅樓中蕩開,幽幽銷盡。
樂無涯和樂小莊進了一家獵戶的店。牆壁上挂滿弓箭長矛等狩獵的武器,一條平鋪的毛氈毯上,還有隻滲人的鹿頭骨,兩個空洞的眼眶環伺店内的客人。
桌上陳列着各色各樣的獸皮制品。
樂小莊在幾條獸皮腰帶中反複挑選,準備送給王虎。她描繪着樂無涯來之前,九殿下降臨在求道館時的場面,以及樂香枝是怎麼激動地倒在地上,她上去把人扶起來。
“再後來就是你看到的那樣。起先我還覺得他目中無人,可他是真的為了咱們老百姓好。”
樂小莊眼中透着淳樸的敬仰。
樂無涯環臂哂笑,她的臉比樂小莊稚嫩幾分,卻總是露出不屑或故作老成的表情,落在旁人眼裡,是個不折不扣的叛逆黃毛丫頭。
“可樂香枝都不知道誰殺了李仁貴,他憑什麼立刻找出真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