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長夜街人來人往。

這裡的氣氛安靜祥和，沒有受到邪修侵擾的壓抑。

看到這一幕，樂無涯覺得大人口中的“邪修”又是一場捕風捉影，他們談論得津津有味，順道滿足吓唬孩子的惡趣味。

作為雪滇國偏遠城郭中的一條小街，修真界的人士在這兒是稀罕人物。各條街都有設立的求道館，長夜街裡這座算得上最簡陋之一。

館内空曠一片，無人出入其間，與周圍熱鬧的谷帛店鋪格格不入。

求道館裡的人和這條小街上的百姓互不打擾，無形中仿佛有道結界将他們分開。因為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這世上能修煉之人少之又少，得道者，可長生，可騰雲，稍不濟者也能飛檐走壁，橫行集市之間。他們與芸芸衆生間隔着道天塹，唯有互不打擾，才是最好的相處之道。

館長名叫趙柏長，有些修為，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平日不是曬太陽，就是在館中鑽研煉藥的丹方。樂無涯年年賣草藥給他，每次交談所說的話不超過十句。

她停在館前，嗅到香沁微苦的草藥香氣，往裡面張望。

趙柏長不愛搭理人，她追着問做夢成真這種荒唐事，恐怕要被嘲笑。

求道館的大廳無人。他身邊沒有徒弟，也沒有侍奉的藥童，做什麼事都獨來獨往，不是在門口曬太陽、在櫃前分草藥，就是在天井中煉丹。

趙柏長出門了？

樂無涯被路人狠狠撞了下肩膀，轉身回頭看去，見一個帶兜帽的黑衣人擠進人海，很快不見蹤影。

今天的長夜街很熱鬧，熱鬧到有不少不速之客。樂無涯敏銳地察覺到，并轉頭看向另一個方向。

長夜街很少有這樣打扮的人，而且不止一個。

不一會兒又有一個黑衣人，停在賣草鞋的攤子前，腰間鼓起一根，應該是佩劍。

雪滇國已經風平浪靜很久了，隻有昨天不知從哪裡傳出邪修的傳言。

百姓忙着生計，沒空在意别人穿得多麼奇怪，大多不以為意，頂多擦肩而過時與其保持距離。

畢竟這條邊遠的長街中，有關修士多是狼來了的故事，信不得真。

賣草鞋的李叔一眼瞧出黑衣人來自外城，随口報高了鞋的價格。

黑衣人沒說什麼，從口袋裡掏出銅錢遞過去，提着鞋子便離開。

他的舊鞋上沾滿泥，後跟的底墊脫了線，露出一截腳跟。

腳上似乎有血……

眨眼間的功夫，也沒入人海不見了。

應該是不想暴露身份的修士，邪修還是正派不得而知。樂無涯收回目光，更加确信她遇到的事不尋常。跨過門檻走進求道館，尋找趙柏長的身影。

“趙爺，趙爺您在嗎？”

樂無涯的聲音在館内回蕩，沒有得到回應。

遠處後院的房屋内有動靜，門被一陣風從内推開。走出來的人不是趙先生，而是個高挑的青年男人。

他的衣裳白白一件，看不出布料好壞，但十分貼身，襯得渾身如玉般氣質。不像她的衣服特地往大了做，松松垮垮挂在身上。

男人穿過天井走入大廳，來到樂無涯面前。

“你來找趙先生？”男人随和地問，桃花般的眉眼正對向她。

“對，他在嗎？”

“他剛出門，勞煩在這兒稍等。”他微微點頭，食指與中指并攏擡起，桌上的茶壺懸空飛起，往杯子中倒滿。

茶杯飄至樂無涯身前。他轉身準備離去。

樂無涯道一聲“謝謝”，心道趙先生要是也會用術法禦物，肯定見誰都用這招兒，顯擺一手。

這個人面容年輕，使用術法之爐火純青，修為遠在趙先生之上。說話輕飄飄的，走路輕飄飄的，像落進凡塵的谪仙。

樂無涯抿一口茶，熱氣順着胸膛擴散到渾身經脈。望向他背影的眼神略帶探究：“這身衣服是在哪兒做的，真合身。”

男人停住腳步，偏出利落的側臉，眉尾下落的那一撇微擡。他身上沒有求道館獨有的藥草香氣，而是一股淡淡的桃花甜味。

他依舊語氣溫和：“百花堂的制衣處。”

百花堂……不是雪滇國内宗門，而是西河國的國宗。

國宗是一國之内最大的宗門，通常與皇室關系密切，為國家提供保護。他們不必管理政事，仍是國家的半個君主，由皇室為他們提供修煉所需。

國宗的強盛，往往代表一個國家的強盛。

真稀奇了，鄰國國宗的修士會到這一隅偏僻之地來。樂無涯驚訝了一瞬。他是飛過來的吧。

“好遠的地方。”

話音落下，趙柏長回來了。

“喂，你擋着道了。”

趙柏長年逾百歲，比普通人長壽，但也離進棺材不遠了，走路一年比一年慢，說話的中氣越來越少。

他一身花綠外袍，身形胖矮，白發蒼蒼。臉上戴着一副金屬框，據說通過中間那個小圓片看東西，能讓他看得更清楚。

趙柏長一隻手背在身後，攥着卷皮紙，悠閑地往屋裡走，一隻手推開站在門口的樂無涯。

他看到了樂無涯身後的男人，睜圓那雙綠豆眼，變得謙恭不少：“宋仙君怎麼出來了？”

“方才有客人找您，我順便替您招待了。”

趙柏長瞥了樂無涯一眼，笑笑，把手裡的皮紙地圖遞過去：“這是您要的地圖。她算不得客人——今年的草藥我已經收到了，你怎麼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