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無涯回到家時,已是天色湛藍的傍晚。桌上點了半截蠟燭,中央擺着一盤野菜和一盤肉,還有隻吃空的飯碗。
牆角落,高挑的婦人一身素衣,手執蒲扇驅趕蚊蟲。光隻照亮她半張面孔,另一半在高挺的鼻梁遮攔下,隻剩一小绺眼光。
樂前昭的臉上爬滿了細紋,仍能看出皮與骨下的美人風韻,清亮的眸子神采奕奕,柔裡帶剛。
“你害我擔心你,等你到這麼晚。隔壁你沈姨飯後散步都走完回來了!”她不滿地抱怨道。
樂無涯走進廚房,給自己盛飯,聞到飯菜香氣才意識到餓了。
“好香……抱歉,我和小莊姐去了趟林子裡。”
樂無涯端着飯碗走出來,搬開長凳坐下,夾一口菜猛地往嘴裡塞。
“你們去林子了?”樂前昭搖扇的動作停下。
“嗯。”樂無涯咽下飯,忙不疊地點頭。
樂前昭語氣嚴肅幾分:“林子林子,這麼大了,整天就往亂七八糟的地方鑽。你最近不許再去那裡!”
樂無涯疑惑地擡起頭:“怎麼了?”
“我今天剛聽别人說,咱們這最近有邪修出沒,平時就躲在一些沒人的地方。你小心撞上他們,被折磨得沒命。”
樂無涯心中一驚,想到方才紅楓林裡閃過的影子。
這世界上修士分兩種,一種是正派修士,一種是邪修。邪修通過各種邪門法術修煉,以人的身體性命為代價,達到更快的修行速度,為衆百姓與正派修士不齒。
被邪修抓去,輕則缺胳膊少腿,重則被剝皮煉魂,靈魂困在法器中永世不得超生。
大陸各國無一不排斥邪修。雪滇國内幾乎沒有出現過邪修的身影。
邪修就像是上一個世界,大人拿來吓唬小孩的鬼的翻版。樂無涯小時候就被吓過不止一遍。
然而樂前昭嚴肅的語氣吓到了她。
樂前昭總是用這樣的語氣吓唬她,讓她分不清真假。
“喂,你不會遇見什麼了吧?”
樂無涯回過神來,連忙搖頭,想從母親嘴裡探聽更多消息:“沒什麼,我知道了。怎麼會突然有邪修?”
她的本能也告訴她,最近要離那片林子遠點。
“我哪知道,突然冒出來的風聲。”
樂無涯把筷子伸向盛肉的盤子,後知後覺到這是什麼肉。
“老媽!”
“幹嘛?”樂前昭打了個呵欠問。
“你怎麼把我新找的兔子殺了!”
“不吃供着啊?”
“這是我的新寵物!”
樂前昭被她逗笑了:“你當自己是王公貴族家的小姐,還要養兔子。誰抓兔子不是為了打牙祭。”
樂無涯委屈地要哭出來:“我不是。”
“兔子很臭的,放家裡不行,放外面第二天就進别人的嘴。”
“我能教會它在我們家後院哪個位置打洞!隻要不逼它說人話,我什麼都能教!”
“怎麼會有你這麼無聊的愛好……”
“老媽!”
樂前昭沒法,隻好答應下隻兔子絕對不吃。
“好了好了,嘗嘗我做的怎麼樣吧。”
樂無涯在心底祭奠這隻兔子半秒,最終伸出筷子,夾起一塊肉往嘴裡塞。
油香混在緊緻無肥的肉裡,一瞬間激活她的味蕾。生活的無奈讓她敗下陣。
“……好香。”
夜色愈濃,燭火逐漸代替昏暗的天光,成為人們在夜晚唯一能依靠的光源。
樂無涯吹滅蠟燭,連跑帶爬鑽進被窩,長舒一口氣。
這幾日樂前昭的藥田豐收,樂無涯為了送貨,從村莊到長夜街兩頭跑,腳下沒有停過。今天忙完了,也不意味着接下來就清閑。
村裡的村民之間會互相幫襯,誰家曬谷子缺人手,還會叫樂無涯去幫忙。
她疲倦地閉上眼睛,恍惚間聽到房門外有啜泣聲。
樂無涯被這聲音吵醒,迷迷糊糊坐起身朝外面看。熄滅的蠟燭不知何時又被人點亮了,在廳室中葳蕤搖曳。
有人坐在桌子旁哭。
樂無涯和母親相依為命,廳室裡的哭聲,并不是樂前昭。
“老媽……老媽?”樂無涯咽了口唾沫,起身蹑手蹑腳地走過去。
門縫外的影子身形消瘦,梳着少女發髻,雙手掩面,顯然不是樂前昭。
樂無涯心中仿佛被人錘了一下,緊緊攥住門框,一點點将門拉開。
桌邊那人聽到老舊門咯吱作響的聲音,也把手放下來,頭朝這邊轉。
小莊姐?
出現在她家哭的人,可不正是樂小莊。
樂無涯立刻走了過去。樂小莊并不搭理她,一個勁地哭,嘴裡喊着“阿虎”。
樂無涯焦急地去抓她肩膀:“小莊姐,阿虎到底怎麼了?”
樂小莊被她一碰,抽噎聲頓時停住,仿佛散架的人偶,順勢往桌上一倒,昏迷過去。
樂無涯被吓出一身冷汗,随後意識到不對勁。
樂前昭被這哭聲吵這麼久,會不出來看看?
她生活了十幾年的老屋子,此時陌生又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