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又是短暫的停滞,解衍唇線繃直,沒有說話。
那就是想過了。
白惜時倒不意外,隻兀自感歎了一聲,“看來咱家命還挺大。”
解衍比白惜時料想藏得還要深些,不過既然方才對方肯出手,至少代表他眼下是有誠意的,亦或者說,二人現在是互相捆綁的利益共同體。
她替他護住解柔雲,給他提供翻身的機會,他為她辦事。
隻要利益仍在,白惜時就不擔心解衍會對自己不利。
思及此白惜時暫時放下顧慮,在人群中搜尋了一眼,朝那邊明顯受了驚吓的端靜公主走去。
看着白惜時離開的背影,解衍沒有告訴她,即便是在最風光的時刻,自己也沒有外人稱頌的那般風光霁月、清正端方。
他有壓抑陰暗的一面。
自養父去世,養母離開的那一日,他便知道自己在解家不能行差踏錯一步,他必須是最優秀的,事事楷模,才能帶着妹妹在解家有立足之地。
壓抑天性,擯棄性情,他活成所有人期待中的樣子。
當所有人為他的歡欣鼓舞的時候,唯獨他,雖跟着一起謙和的笑,但内心麻木。
精于木雕,練習飛刀,并非出自喜歡、自保,而是為了排遣心中那股時常翻湧叫嚣着的逆反。
因而白惜時讓他練武,解衍欣然接受,甚至一練就是好幾個時辰,發洩十幾年努力付之一炬的無力感。
不過,剛才殺人的感覺,似乎還不錯。
解衍從中獲得了一股空前的平靜。
是啊,隻要是該殺的,為什麼不能殺呢?
—
端靜公主發絲淩亂,脖子上裹着一條止血的白布,像是還沒有從方才的驚變中緩過神,渾渾噩噩坐在禁軍與錦衣衛之中,等待着接她回宮的馬車。
在場之人都是男子,公主雖隻有十歲,也到了要注重男女大防的年紀。因而簡單的安撫之後,沒有誰停留在她的身側,隻各司其職守衛在周圍。
如此,便更顯得得她單薄伶仃。
白惜時走過來之時,錦衣衛、禁軍自發後退讓出一條道,低頭斂目均是恭敬之态。
背後調侃歸調侃,但誰都不敢否認,如若當時沒有廠督在場,經由禁軍副總領帶來的那一場突變,公主此時還能不能保下性命。
端靜公主此刻聽到聲響,仰着頭,看着那人越過一衆官兵,正一步步朝自己走來,不知怎麼的,竟想到踏着祥雲來拯救人間疾苦的谪仙。
眼中的後怕與委屈在看到那人之後慢慢彙集,積累到一定程度,便化成了癟下去的嘴角和眼淚,滴答滴答掉落了下來。
“……廠督。”
看來是吓壞了,一直強撐着的堅強也快要維持不住。
見公主這副模樣,白惜時想,畢竟還隻是個孩子。
繼而收斂起平時裡那副陰冷,難得帶着些平和,白惜時接過千闵遞過來的木梳,對着她道:“公主,頭發亂了,奴才為您重新梳妝。”
聞言端靜公主抹了把眼淚,很聽話地坐直了身體,背過身去任由白惜時施為。
是完完全全信任的模樣。
……
馬車搖搖晃晃,駛進守衛森嚴的皇城,端靜長公主走下馬車,眼睛還有些泛紅,顯然是在車上見到貼身姑姑又哭了一回。
于長長的宮道之中又步行了一陣,眼看巍峨的宮殿就在眼前,白惜時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揮退攙扶公主的姑姑,白惜時行于公主身側:“聖上就在殿内,公主可知道眼下最緊要的是什麼?”
“什麼?”小公主顯得有些早熟,又有些謹小慎微,一雙眼睛認真望向白惜時。
她是知道父皇不喜歡她的,因而越是知道要見父皇,便越緊張。
“是要讓你的父皇認可,你是為了捉拿賊寇以身涉險,你是大魏的長公主,沒有在賊人面前露怯,也沒有損失一分一毫大魏的顔面。”
對于不受寵的皇子公主,皇宮生存法則一向殘忍。眼淚得不到同情和憐愛,隻會被認為懦弱。
端靜公主似乎是聽懂了,神色在一瞬間變得凜然。
可挺直腰杆走了兩步,她又回過頭,莊重肅穆的表情在面對白惜時時,洩露出一絲稚怯。
“廠督……可否同我一起?”
緩步走過去向她伸出左臂,讓公主的右手穩搭于自己的衣袖之上,白惜時看向她,繼而微微低頭。
“奴才,恭迎長公主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