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秋季北邊的雨出奇的多,沒日沒夜,未曾斷絕。
孟祈坐在一座廢棄的土牆之上,小雨淅瀝,目之所及盡是蒼涼。
這個地方叫大山屯,此地住着的近百口村民被殘暴的理人所殺害,而今隻剩下了這空曠無人的村莊和被洗劫一空的房子。
理族人是北邊最大的部族,他們的土地較之大衡隻多不少。
可即便這樣,他們仍是向往大衡富庶的南方。他們的祖先曾著一書,名為《南邊見聞錄》,書中言盡大衡之繁華興盛,于是,每一個理族人對這大衡土地生出了無盡的向往與貪婪。
再加上理族人本性好鬥,不喜安甯。這麼些年來,大衡總在不停抵禦這麼一個外敵,将理人攔在白胥關外。
之前的幾十年裡,一直都是褚臨的外祖鐘正率升雲軍如同一座山一般擋在理人面前。
鐘正逝世,升雲軍的三個兒子竟無一人能撐起這滿是英豪的升雲軍,隻得由褚臨派其餘人任主将。
也不知是不是被鐘正死了,被他壓了這麼多年的理人一下像是活過來一般,率兵屠了不少村落,擄了不少老百姓的東西作為軍資。
孟祈趕到北面時,理人已經屠戮了近十個城鎮,白胥關以南五十裡,生生成了人間煉獄,盡是白骨。
驅逐理人,收複河山。孟祈帶着大軍一路打回去,如今他們正收回最後一個村子大山屯,終于,理人被趕回了白胥關以北。
遠處的黃土砌成的白胥關如今已然有些殘敗,孟祈吩咐手下士兵将這關隘重新修繕。
裹挾着黃沙與細雨的風卷起他系在銀色盔甲上的鬥篷,孟梁站在城牆底下,見他那身穿着顯得尤為寬松的銀色甲胄,竟不想将手中的消息遞給孟祈。
聽見身後之人久久站着未曾發聲,孟祈沒有回頭,隻是問:“怎麼了?”
孟梁歎了一口氣,說:“主子,彙河決堤,涼城方圓百裡盡數被淹……”
剩下的他亦不忍再說下去,太慘了,前頭傳來的消息實在是太慘了。
孟祈躍下土牆,泥點子濺到靴子上,他往回走,邊走邊吩咐說:“令隋傑帶十五萬人馬守住白胥關,恢複工事。其餘人馬,随我往南,解救災民!”
孟梁望着孟祈的背影,自被從牢中釋出後,還未得恢複身體,便晝夜奔赴在戰場,如今身子還是那般瘦弱,幾十斤的盔甲壓在他身上,顯得尤為不合适。
他心疼自家這位公子,每一次當他覺得公子将要獲得幸福之時,命運卻總是捉弄人。
孟梁恨褚臨,恨這個奪走公子所愛之人,恨這個無時無刻不再利用公子之人。
他夜不能寐,恨不得能手刃于他。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公子自宋小姐離開後,公子像是沒了魂兒,也沒了往昔的鬥志。
這可不行,孟梁在心中暗下決心,一定要幫助公子走出來。
他急忙跑上去追上孟祈,與他一道朝向南趕去涼城,去解救被洪水侵襲的涼城及周邊百姓。
夜以繼日趕到毗鄰涼城的村鎮後,饒是孟祈見過這麼多生死,卻還是沒忍住紅了眼眶。
洪水已經過境,可房屋良田盡數被淹,如今隻能從略高一點兒的山丘翻入涼城。
一路上,孟祈以及将士們所聽的盡是哭嚎,他們哭自己的親人,哭自己的家,哭自己賴以生存的幾畝薄田。
等到孟祈到了涼城城中時,發現這裡的情況要略微好些,至少,街巷中的水已經清幹淨,底下卻盡是淤泥,若要前進,隻能踏進這及小腿肚高的淤泥之中。
孟祈要先去州府看一看,是以他毫不猶疑一腳踩進了淤泥之中,孟梁随他一道。
其餘人等被下令在城中清淤,解救被困的百姓。
孟祈深一腳淺一腳在被洪水沖得面目全非的涼城裡前進,他路過從前的北蒼王府之際,停了一下腳步,又繼續往前走,想要走去州府之中。
州府之内人來人往,孟祈進去的時候,便看見那已經年逾五十歲的蒼州刺史正不斷處理着一條又一條呈上來的災情。
他正忙得心焦火辣,隐隐約約看見一個似乎并不熟悉之人,發出不耐煩的聲音将他往出趕:“快走快走,這兒忙着呢。”
孟梁走上前,将永翌王令牌拍到他的桌案之上,這荀康時一下擡起頭來,将孟祈給認了出來。
“王爺!”他覺得自己好似見到了救星,抓起手裡最新繪制的災情圖就同孟祈說了起來。
孟祈一直聽着,最後在荀康時的幫助之下,将帶來的五萬将士安排到涼城及周邊救災。
如今,正有約十多萬民衆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在州府裡,孟祈問荀康時,可有上書向天子禀報蒼州大面積受災之事,荀康時說自然。隻是他們清除涼城的洪水費了些時日,信使也因此耽擱了無法出城。并且此去笙歌甚遠,也不知何時能等來救援。
說起這兒這個老頭子又要哭了,如果不是孟祈收複失地後迅速趕來,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