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在宋朝月生辰的前一日,孟祈自大理寺中釋出,那一天,前來接他的有雲方、有孟梁、有之前被關的三将,甚至有他那所謂的父親,卻獨獨沒有宋朝月。
他站在那由堅石圍成密不透風的牢前,眼睛四處尋找着,卻始終未見那道思念甚久的身影。
雲方知道他在等什麼,走上大理寺獄門前的九階石階,走到他身邊,同他說:“師兄,别等了,她不會來的,咱們回去吧。”
她不會來的,因為此刻她正在宋府内,安心籌辦她的生辰宴。
孟祈将望向遠處的目光收回,“走吧。”
他率先下了台階,雲方在後面看着他的背影,消瘦而又落寞。
孟晉年站在台階之下,看見自己的兒子被折磨成這般模樣,渾身瘦得如枯槁,眼窩凹陷下去。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睛裡好似蒙了一層黑霧,再透不出一點點亮光來。
“孟祈,随我回國公府吧。”孟晉年說,“如今永翌王府已被陛下着令收回,你所有的功名已經全無,回家吧,孩子……”
此時此刻,這位蒼老的父親在懇求他的孩子回家,可他的孩子隻是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出了一個不字。
孟祈恨他這位生身父親,可他既不能像對待别人那般用盡手段将他堕入地獄,卻也做不到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原諒過往。
他的親情,是被扔在陰暗角落的早已蒙了塵的寶珠,在母親死後,再無人撿起将它擦亮。
車轍在緩緩朝前滾動而去,孟祈坐上雲方的馬車,同他一道回了他的府邸,也是從前他們的師父張繼所住的府中。
坐在馬車上的孟祈一言不發,雲方坐在他旁邊,感覺到空氣都稀薄無比。
他不停地用餘光偷瞥孟祈,心裡似有一團火在燒般焦灼,根本就坐不住。
往往這個時候,孟祈總會冷眼睨他問:怎麼了?
可是今日的他實在不尋常,隻是穿過左邊側窗看着風景。
如今已然入夏,烈日頂在上頭,炙烤着笙歌城的青石闆鋪成的大路。
街上并無幾人行走,一直看向街邊的孟祈一下就發現了在街邊行走着的宋明澤。
在雲方還沒有反應過來之際,他已經從那側窗翻了出去,直直奔向了正在街上采買東西的宋明澤。
突然見到孟祈,宋明澤驚訝不已,“王爺……孟公子?恭喜您洗清冤屈!”
他說完這句恭喜便要走,孟祈毫不遲疑地斜跨一步擋住他的去路,問道:“你阿姐呢?”
那一瞬,宋明澤的眼中有些躲閃,他說:“阿姐在家中。”
他在撒謊,孟祈笃定。
于是乎,他一把擰住宋明澤的手将其反剪在身後,再問了一遍宋朝月所在。
說起來孟祈也真是個奇人,在牢中受了一個多月的毒藥折磨,人都瘦得不成樣子了,拿下宋明澤還是像拿下一個小雞仔一般。
宋明澤嘴裡嚷嚷着痛,孟祈卻未收半分力。
在宋明澤覺得自己的手快被折斷之際,宋朝月悄然站在了這條太白街的盡頭。
她今日穿了一件黛藍色的襦裙,一頭青色盡數挽起,露出白如藕節的脖頸。
她站在陽光之下,皮膚透着光。
宋朝月鮮少穿深色的衣服,她喜愛各種各樣顔色鮮亮的裙子。今日她這般站在孟祈面前,他甚至覺得有點兒陌生。
宋朝月看着他,一步一步走過來,然後一把甩開孟祈鉗住宋明澤的手,略有些惱地吼宋明澤:“回家!”
她要走了,她走了,自己就再難見到她了。
意識到這個,孟祈一把抓住宋朝月的手,可他卻不敢想方才待宋明澤那般用力,隻敢虛握住她纖細的手腕,略帶懇求地說道:“桑桑,别走,我們聊一聊。”
隻見宋朝月慢慢轉回了身子,看向他的眼中盡是冷漠。
“孟祈,沒曾想你還當真是個情種啊?”她說着,語帶嘲弄,“我以為你入了大理寺獄中,會幡然醒悟,沒想到啊!”
孟祈搖搖頭,堅定無比地說道:“桑桑你不是這樣的人,你告訴我,褚臨如何威脅于你,他是不是拿我要挾你了?”
“呵。”宋朝月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朝孟祈邁了一步,仰頭看他,“大哥好似太瞧得起自己了,陛下許了我皇後之位,許了我宋家一世榮華,這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我為什麼要選擇你呢?”
她的話字字誅心,孟祈望向她的眼,企圖從裡面找出一絲哪怕一絲的不忍心,可沒有,全然沒有。
她看着自己,像在看一個笑話,笑他的不自知,笑他被自己利用。
孟祈再沒有勇氣抓住她,任由她一步步遠離自己。
樹上不停地傳來蟬鳴聲,在六月初八這一日,宋朝月徹底離開了他的生活。
旁邊拉着馬車的馬兒應當是被曬得太熱了,擡起前蹄不耐地在地上摩擦了幾下,發出咈哧、咈哧幾聲響。
雲方一直躲在馬車裡聽這外面的動靜,見孟祈在宋朝月走後這般失魂落魄的樣子,終是不忍心下了馬車。
“師兄,走吧,她那般的人,不值得。”
他說完這話,孟祈陡然扭頭瞪他一眼,吓得他一激靈。
回雲府的路上,孟祈一直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着雲方,看得他發怵。
終于,這活閻王開口了,問雲方說:“你那個小徒弟阿遲呢?”
“阿遲,阿遲在廣聞司啊?”
“那日是你叫阿遲給我送了甜湯是嗎?”
雲方點點頭,是他叫阿遲送的啊。
“那甜湯裡被下了東西,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