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叫褚臨的腦子驟然蒙上了一層霧。
他以為,一切盡在自己掌握。
重來一世,他可以彌補掉自己上一世的所有缺憾,然萬萬沒想到,孟祈與自己同樣重來的一世。
他背對着嘉和帝,雙目瞪大,不可置信地盯着孟祈。
對方的眼中,不複從前對自己的順應,而是,一種充滿了不屑的挑釁。
嘉和帝并不知二人有何前世糾葛,躺在病榻上,威嚴地喚褚臨到自己床邊來。
褚臨忿然看了孟祈最後一眼,撲通一聲跪到嘉和帝面前,他的脊背彎曲,更是清楚的知道,這一局,他輸得很徹底。
本來,前世的這一刻,他已經快要登上帝位。
他低着頭,一陣掌風徑直而來,随即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那掌掴聲回蕩在整個大殿之内。
“褚臨,你是想要弑父奪位嗎?”
褚臨低着頭,在鐵證如山的面前,半分狡辯不得。
自小,母親總在他面前抱怨,為何她明明家世樣貌皆不比皇後差,卻隻能屈居于妃位,而自己的兒子,何處不比那草包太子強,往後卻頂多隻能做一個王爺。
她不甘心,褚臨在母親日日夜夜的教育下,心中也不斷紮根下蓬勃的野心。
最終,他形成了唯一的信念,一定要得到他想要的一切,無論是權力,還是人。
燭火搖曳,嘉和帝垂眼看着跪在自己榻前的三兒子,問他:“你可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褚臨不願擡頭,害怕眼中的閃躲被父皇發現,“兒臣,絕無悖逆之意,還望父皇明察!這一切,盡是孟祈的栽贓誣陷!”
孟祈站在一旁,這是他第一次居高臨下看着褚臨。
可他清楚,事情不會那麼簡單,一切,隻是個開始。
“來人,拿家法!”嘉和帝想要厲聲,卻因說話太用力而急喘了好幾聲。
餘公公一直守在外殿,聽到裡面的動靜,立馬将高懸于外殿廊上的家法取出,那是一根足有兩米長的鞭子,把手為金制龍頭。
這根鞭子,喚作萬責鞭,由大衡的開國皇帝吩咐工匠所制,為訓誡褚家衆人,這鞭子上戴着倒刺,隻需一鞭,便能打得人皮開肉綻。
也因為這鞭子打人太過兇險,各代大衡帝王不願以此來責罰自家子孫,遂将這鞭子高置。
而今嘉和帝又将這萬責鞭請了出來,足以見其怒氣。
他生着病,實在無力,于是這家法,便被餘公公代勞。
鞭子的揮動震出呼呼的風聲,一鞭子下去,落到褚臨後背之上,他便皮開肉綻,再一鞭子,褚臨痛得悶哼一聲。
餘公公怕真打出什麼好歹來,打了鞭之後,回頭看了一眼嘉和帝,見其并無喊停之意,遂繼續将鞭子抽到了褚臨身上。
一鞭接着一鞭,褚臨的身子被越打越低,直到最後,徹底趴在地上,暈了過去。
從始至終,孟祈隻是冷眼旁觀。
他看見,褚臨在昏倒之前,最後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含着的,是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
“送出去。”嘉和帝将自己的臉藏在了明黃色床幔的陰影底下,這位帝王,從不肯叫人看清他的真心,“三皇子褚臨殿前失儀,削去其所有官職,囚于府中,無诏,不得外出!”
這一夜,宮中議論紛紛,大家都傳,三殿下被打得沒了個人樣,送回了自己的府邸之中。
而究竟是如何殿前失儀,除了孟祈與餘公公,便再無人得知。
褚臨被擡出了宮外,孟祈也走出了靈裕殿。
一輪圓月高懸于穹頂之上,發着瑩白的光。
孟祈仰頭,月光如絲綢般拂在他的臉上。
他深知,往後,便是步步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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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臨于城西的宅子之中,宋朝月睡得正深,被一人硬生生從床上拽起來。
她吓了一跳,伸手就要抄起枕頭底下的菜刀揮過去。
抓着她手腕的那人顯然沒想到阿姐會有這般動作,險險地側身躲過後,忙出聲。
宋朝月聽見熟悉的聲音,停了手。
她發懵地睜着眼睛看向宋明澤,不明白他怎麼會在這兒。
可現如今已經沒有時間解釋了,宋明澤将宋朝月拉起來,随便給她從衣櫃之上拿了一件外袍披上,又叫她趕緊穿上鞋跟自己走。
雖然宋朝月很是不明就裡,然對方是同自己一同長大留着相同血液的弟弟,她無比信任于他。
夜幕深沉,一切都靜悄悄的,看來是那麼不尋常。
宋明澤抓着宋朝月往後門走去,沿途,宋朝月看見有好幾個府衛被放倒,四仰八叉的以各種古怪的姿勢躺在地上。
宋朝月不再細看,她伸手,抓緊了阿弟,見他額間細汗,便知事态緊急。
兩人快步跑至後門,宋明澤将門栓打開,把宋朝月送上了門口一輛馬車之上。
宋朝月一路抓着外袍上了馬車,聽見宋明澤在外面跟着那馬夫低聲說了幾句,馬車便逐漸駛離。
聽見了馬蹄砸在石闆路上的聲音,宋朝月才開始心有餘悸。
今夜究竟是發生了何事,為何阿弟不在禁軍營,反而是跑到了褚臨的宅中将自己給帶了出來,而這馬車,又将駛向何處?
夜内城中宵禁,四方城門俱關。
宋朝月穿好自己身上的外袍後,一直掀開一點兒車簾往外看。
笙歌城她不算很熟悉,可是她回家的方向,她卻很是清楚。
馬車一路駛向南門,這本該緊閉着的十幾米高的城門竟開了一道小縫,隻堪一輛馬車通行。
宋朝月看見那馬夫同守門軍說了什麼,他們便被放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