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儀林接過僅用一張朱紅硬紙一疊為二的拜帖,上面字迹已然清秀工整,落款人正是陶修,言說午後登門拜訪。
其實,這封并不正式的帖子是陶修純屬覺得有趣,又能配合公儀林的身份而突發奇想的雅趣。沒料到會把收帖人心裡壓抑隐藏的思念勾出來。
公儀林情緒激動,邁步走下床踏時打了個趔趄,立即吩咐司子給他更衣梳洗。
“午後才登門,公子要不再睡會?”司子是故意的,就想看看每回提到陶修時公子到底能慌張成什麼模樣,上輩子二公子肯定害過陶修,這輩子才來還債了。
“送帖人走了?往哪個方向?”
“出門往東了,不知他們落腳在何處。”
根本等不及司子慢裡斯條地系這衿帶那衿帶,公儀林一把推開他就沖了出去,在院子裡打水洗臉漱口,一氣呵成。跑出院門時突然撞到公儀檀,“兄長找我有事?等我回來再說,很快就回,很急——”邊解釋邊沒了人影。
留下一個字都還沒說出口的公儀檀愣在原地,“大清早,他有何急事?”
司子慌忙跑到公儀檀跟前,恭恭敬敬回道:“二公子的舊友要來拜訪,他是追送帖人去了。”
“送帖人有問題?”
“我不是很清楚。”司子想,還是謹慎點好。
公儀林出了大門就往東疾馳,幽靜的小道上沒有幾個人,立即繞過竹林拐到大路上,清晨的街上已人來人往,都為後日仲秋節忙碌。他在人流中穿梭兩個來回一無所獲,不禁懊惱陶修行事極不近人情,好像把個大活人放在油鍋裡不緊不慢地煎烤,他還怡然自樂。
公儀檀就守在院外等他,抱臂打量門楣的匾額,總覺得“絨華院”三個字寫的太過随心所欲,像是出自醉了三天之人的筆下,又像握着一個不會寫字的人的手強扭出來的字形,可能是前者,畢竟小弟昨晚輕易就醉了。聽見馬蹄聲,他回頭見是心不在焉的公儀林回來,笑問:“沒追上?很急的事?”
“剛才你找我作甚?”
“用了早膳後我們都去公儀府,我想喊你早些醒來。”
差點忘了這件大事,族人聚集到一起的家常便飯又将上演成對他口誅筆伐的“鴻門宴”,不過還好,這次有公儀檀頂着,公儀檀絕對會成為宴席的中心人物。
去公儀府的兩輛馬車出發後,走到半途的公儀檀沉思半天還是忍不住問跟在後面的司子,“槐序等的究竟是誰?他說會攜摯友一起去公儀府,他也認識公儀府的人?”
司子琢磨一瞬,想挑緊要的回複大公子:“這個陶修的經曆很奇怪,我嘴笨,三言兩語都無法說清楚。”
剛聽到“陶修”二字,公儀檀就已勃然變色,仰頭閉目壓下怒火,冰冷的命令道:“那就細細跟我說來,幾年了,為何此人還陰魂不散地跟着槐序?”
司子從他話中聽出點意思來,看來大公子多多少少是知道這人和公子關系的。
“他們一直都有來往。起先那個陶修是京口大營一個不起眼的小兵,後來因功獲勳,前年成了漳南縣尹。”
“你說什麼?他是漳南縣尹?”公儀檀震驚地勒馬停下,漳南的事情他聽過不少,也知道兩年前有個新上任的城主,竟然是他耿耿于懷了幾年的人,“他憑什麼做到縣尹位置?”
“大公子對他一無所知?我以為那年西海縣您見過他後,對他有所了解。不過陶修的經曆确實是這幾年才變得撲朔迷離,他現在還是梁國失蹤多年的蕭世子,此趟來京正是要進宮叩謝天恩。”
公儀檀從震驚轉為詫異和懷疑,腦中閃現當年那個敢用手扯住他馬鞭的少年,不卑不亢說了句他記憶猶新的話:“貴無常尊,賤不常卑。”
他在司子亂七八糟的講述中大概知曉陶修的身世,此人能走到現在這步,還是他那不争氣的弟弟做了助推。
馬蹄在幹幹淨淨的青石路上落下清脆的蹄音,公儀檀把馬缰緊緊纏在手上,纏的十指發白發紅,沉默很久後,平靜地問司子:“陶修與你二公子關系如何?”
司子不敢回答,竭力在貧瘠的腦海裡搜索高雅的辭藻來形容兩人間的關系,吞吞吐吐說:“深情厚誼、刎頸之交、水乳交融……”
“夠了!”公儀檀終于暴喝一聲,哪句話都往他心坎上戳,“怎麼刎頸之交都出來了?”
“上回,陶公子喉嚨被割過,這不正是刎頸之交嗎?”
公儀檀仰望輕秋碧藍的天穹,閉上雙目重重歎息一聲,他這個兄弟啊,因處處有他這個兄長在前面做盾,從小更嬌生慣養,性子飛揚恣意,行事嚣張火熱。幾年前他以為公儀林對陶修的行徑是從一群富貴子弟處學到的新鮮癖好,少年心性,調戲玩弄一下,新鮮勁一過,諸事也就都過去了,哪曉他竟動了真格,“這個丢人現眼的東西。”
絨華院守門的門子退居二線,把位置讓給了神思不定的公儀公子。公儀林斜靠在牆上焦灼的伸頭等待,突然捂鼻打了幾個噴嚏,似乎聽到有人在罵他。